熹平四年(公元175年),曹操年满20岁。
在祖父曹腾、父亲曹嵩铺就的坦途上,19岁时曹操举孝廉,同年孝廉中最大者已49岁,正是韩约之父。曹操就此进入仕途,成为郎官。
郎官不过是官场的入场券而已,光有进阶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中外(中朝外朝)各具体官职上的必要历练。
此时曹嵩在朝为大鸿胪,在省中托人找到时任尚书右丞(掌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劾御史举不当者)的司马防,请其推荐曹操任个外放官职,最好在京师周边,不要离权力核心太远。
父亲的考虑可说是非常细致,司马防其人一向以性情质朴、处事方正著称,因而能出任任尚书右丞一职,此职位要求官员本人的察举十分公正,不偏私。
如果自己的儿子能通过推荐,就能服众人之口,宦官之后也是靠能力胜出,这无疑会对孟德今后在仕途的形象和前景大有裨益。
司马防,字建公,生于公元149年,河内郡温县人。司马氏世代为温县大士族,官宦世家,曾祖在安帝时曾任征西将军(“四征”将军第二位),祖父任豫章太守,父为颍川太守。
司马防一听是宦官之后,心下不禁十分反感,但也不好当面立刻回绝,决定先见一见,到时候不合适再如实回复不迟。于是应承下来。
见面之时。
司马防端详着眼前这位年方20岁的年轻人,衣着不是很齐整,身材不算高,身姿动作却很灵活,双眉高挑,一双细眼,却神采奕奕,眼神明亮,嘴唇紧抿,嘴角微微下撇,显得狂傲不羁,眉眼之间隐隐透出一种冷峻之气,却又给人一种精力充沛之感,似乎有一团火在周身环绕。
这一切综合出一种奇特的特质,让人觉得被吸引,是什么,司马防也说不清楚。
这绝非是一个寻常膏粱子弟、纨绔之徒的气质和风采。
寒暄之后,就是一番具体的攀谈。从读的书,到观点看法;从骑射武艺,到兵法战策;治国执法、时局形势……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下来。
司马防得出结论:这个年轻人是韩申之徒,严峻弘毅,敢于决断,精力充沛,不拘一格。
这样的人适合做什么呢?
司马防想了想,有了决定。
“司马大人,请问操适合做什么?”
“郎官可以为尉。”
“操深谢大人举荐之恩。容报他日。”曹操起身拜谢。
“哦?郎官当何以报之?”不知为何,一向严肃的司马防此时却和眼前这个踌躇满志的青年打起趣来,笑着问道。
“操当以所得深报恩公。”曹操回身深鞠一躬说道,不知为何望了望司马防身后。
“呵呵。”
过了些时日,诏书下,任命曹操为洛阳北部尉(平常的县通常只有一名尉,因洛阳是首都,地域广大,所以设有左、右、南、北,四部尉,分别负责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地区的治安)。
曹操得知大喜,因为桥玄当年就曾任洛阳北尉。
曹嵩得知,却是一喜一忧。
喜的当然是爱子得到官职,仕途又进一步;忧的是洛阳城乃是天子脚下,各路皇亲权贵汇聚之处,个个背景深厚,这个执法官可是不好做的。
年轻的孟德没想这些。他觉得自己可以再这个职位上一显身手,证明自己的价值。
曹操一上任,就申明法令、严肃法纪,命人在北城四个城门张贴禁令布告,列明条文,申明无论官民人等,皆须严格遵守,不得违忤,否则依法严惩不贷。
一面特意制作了几十根大棒,各长五尺五寸,直径五寸五分,涂以白、青、黑、赤、黄五色,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表示执法严格不变,犹如天道循环无情,号为“五色棒”。
后世官衙继承了这一传统,并将五色棒简化为黑、红两种颜色,象征水、火,代表执法如水火般无情,称为“水火棍”。
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每个城门下都悬挂着明文告示律条和极为醒目夺人的五彩斑斓的十余条大棒。
居民行旅,出入城门者看到,无不震摄。
权贵们对此却不放在眼里,心想不过是又是一个新官上任,做做样子而已。依旧我行我素。
蹇图就是其中的一个。蹇图是灵帝身边新近亲自提拔、深为宠幸的小黄门蹇硕之叔父,被蹇硕从乡中接入京城孝敬享福。
仗着侄子的荣威,蹇图在京城一向出入喧哗,不尊规矩法纪,毫无顾忌,一般官民并不敢招惹。
蹇图虽已年迈,却好走好动,在京中闲来无事可做,经常出入到郊外狩猎聊以解闷。
这日,蹇图打猎,射中一只野鹤,野鹤负伤而飞,蹇图带着几个家丁从人一路骑马追赶,追出城郊外几十里路,野鹤终究伤重力疲坠下,被蹇图赶上捕获。
一行人尽兴徐徐而归,返回时到了北门城下,已是夜半时分。
从人赶紧下马叩门,城门打开,蹇图等人看都没看拖着疲乏的身体,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蹇图打着哈欠,正要上马,突然,被人用手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接着十余个吏员从前面往两边分散开,将自己一行人围在中间。吏员的脸孔,蹇图没有在意,却被每人手中都拿着的奇异东西所吸引——一根根大的木棒,在月光下闪着斑斓的光,宛若一条条大蟒。
蹇图登时清醒了很多,他回头见按住他的人,是一位年轻的官员,表情异常冷峻严毅,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微笑,好像一只老鹰,在静等自己落入掌中的猎物一般。
“你个二官儿后生仔,你抓老爷我做什么?”蹇图一边扭动身体挣扎,一边愤怒迷惑地说道。挣扎中露出了腰间挂着的腰刀。
“宣。”年轻的官员根本不理会,对正前方领首的吏员说。
吏员逃出一张宣书读道:“律,宵禁夜行者……”吏员读到这儿,抬眼瞟了一眼蹇图的腰间,继续读道:“……棒责,提刀及携带其他兵器夜行者当众乱棒打死。”
听到这,蹇图急了,“我是当朝小黄门蹇硕的亲叔父。你不能……”
官员根本不听他说,一挥手,示意吏员将蹇硕五花大绑起来。
一旁的从人也急了,见来真的,忙求情道:“大人不知,我们老爷打猎追捕飞禽跑的远了,因此回来晚了。求大人看在蹇硕大人的面上,饶过这一回吧。”
“既明知宵禁不得夜行,视法度禁令为何物哉?”官员厉声喝道。
第二天清晨,北城的家家户户都被骑马敲锣的吏员的通知声惊醒,“今日午时,北门处死犯禁者,特告士民人等周知。”
到了午时,北门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这是新任北部尉的第一次公开执法,人们都带着好奇与怀疑的眼光。
“瞧,五色棒不挂在那了。”人们指指点点。
一会,蹇图身上捆绑着绳索,被推拥而出。
众人中很多都认得蹇图,人群中不禁发出唏嘘之声。
“查蹇图违禁,宵禁提刀夜行,按律,当众乱棍打死。”领首吏员宣布道。
言犹未落,蹇图已被推倒在地,十几个公人手持五色棒,一起朝蹇图的全身劈去。
棍如雨下。
蹇图鬼哭狼嚎。
须臾,叫声停了,棒声也停了。
沉寂了片刻,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20岁的曹操,威名一举树立。当朝红人蹇硕的亲叔父被依法处死,整个洛阳城为之轰动,权贵们都知道了曹操之名和手段,从此收敛行迹,没有敢犯禁者。
宦官的后代处死了宦官的亲属。
曹嵩却吓坏了,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提心吊胆,又左右打探消息,深怕蹇硕等人对自己的儿子展开报复,好在以自己家多年积淀的背景,其他人一般不敢轻易碰触,何况又是依法处罚。曹操出仕不久,清白无劣迹,又找不出什么借口诋毁。因此此事暂时平息下来。
但以曹嵩的经验,那伙人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不管怎么说,此事件无疑都会对孟德的仕途造成影响。
孟德啊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