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元年(公元168年)元月,汉帝国的国运滑向新的一篇。
上年末,洛阳德阳殿失火,汉桓帝刘志旋而驾崩于殿前,享年35岁,共在位21年。
群臣上庙号为“威宗”,谥号“桓”。
《谥法》:“克敌服远曰‘桓’”。
桓帝在位时,谋划、果断诛杀了专权近30年的梁冀一族,一举解除了对皇权的巨大威胁,使权柄重回帝室;然而同时宦官也以此取得了巨大的权力,泛滥天下,深为士人所不满,造成激烈冲突;桓帝本人对此却没有真正意识,过分信宠宦官,没有运用自己的威权干涉纠正,致使权力结构失衡,矛盾形成,形成大动荡的机制和策源。
羌乱等边乱愈演愈烈,虽历经艰苦卓绝奋战,基本平息,帝国却为此付出了极为昂贵的代价,国家军队元气大伤,有功将帅多被陷害,政治黑暗,将士寒心;军费以几十亿为计,财政陷入枯竭,各种因此产生的税费摊派加重了各地民众的负担,并进一步滋生腐败,为全国性的大规模暴动的出现埋下了隐患。
大权在手,桓帝本可大有作为,却把帮助自己夺回权力的亲信宦官看成是自己本人的延续,受不得质疑和指摘,过于放纵任性,可能是被外戚压抑得太久太严重了,致使用宦官去除外戚却矫枉过正。
历史,没有给他更多时间。
桓帝去世,留下一个人口五千余万的庞大帝国。
桓帝的皇后、窦武的女儿窦妙,升为皇太后,临朝主持朝政。
皇太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死贵人田圣。
自被立为皇后之后,桓帝就很少见自己,而特别宠爱田圣,这让窦妙极为嫉妒和怨恨。
一个女人嫉恨导致的结果的就是残忍,对另一个女人的残忍。
桓帝的梓宫尚停在宫中前殿,窦妙就迫不及待地把田圣杀死,送她上路陪伴桓帝。
窦武等人开始商议,嗣立新君。
桓帝生有三位公主,却没有留下皇子。
因此嗣君只能仍就从藩王中遴选。
窦武召见侍御史、宗室、河间人刘倏,询问适合的人选。
“刘大人贵为宗室长辈,德高望重,想必必知周寰宗室中贤者;游平愚钝,烦劳御史,望能推荐一人。”窦武一向谦和,不摆架子。
“嗯,”刘倏故作思索沉吟,“解渎亭侯十有一岁,甚为贤孝。”
刘倏推荐的是11岁的解渎亭侯刘宏。
刘宏,河间孝王之曾孙,祖父、父亲世袭解渎亭侯,母亲董氏。
刘宏就是其后的灵帝。
灵帝和桓帝同为章帝之后,论及辈分,灵帝乃桓帝堂侄。
刘宏不但年幼,又仅仅是个亭侯(方圆十里之地),而且与刘倏同为河间人。
没有比这样的人选再合适不过的了。
当下决定,由刘宏进京承嗣大统。
窦武很满意;刘倏也很满意。
窦武立即上报皇太后、正式策定。
一面表刘倏为光禄大夫(最高级顾问),与中常侍曹节一起,持节,率领黄门、虎贲、羽林兵,共千人,车队人马,浩浩荡荡,前往河间国,奉迎刘宏即位。
一路之上,刘倏很是春风得意,对于这趟美差和可以想见的自己的今后,不禁欣喜挥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刘倏哪里会想到,他的表现,却触动了一人敏感的神经和心思。
此人正是和他一同前往奉迎的宦官曹节,曹节对此内心深为不满、忧虑。
曹节可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
曹节字汉丰,南阳新野人。本是魏郡人,家族世代做二千石级的官吏。曹节却入宫做了一名宦官,曹节入宫很早,早在顺帝朝初年,就以西园骑迁任小黄门,桓帝时,又迁任中常侍、奉车都尉。
由于不是参与诛杀梁冀的功臣,曹节并不得皇帝的特别宠信,因而在桓帝朝并不太显突出。
西园骑和奉车都尉都是陪伴皇帝车马出行的从骑,可见曹节身姿挺拔有仪表,身份又是中常侍,但又不属得宠有势之列,因此窦武选曹节作为宦官代表出行奉迎。
窦武岂会知道,日后将会为自己的“明智之选”付出怎样的代价。
虽不得宠,然而作为宦官中老资格的一位,曹节一直在渴望自己的时机到来。
桓帝现在死了,当初的五侯也所剩无几。
自己则是奉迎新皇帝的唯一宦官。
嗯,身旁还有一个奉迎新帝的人,此人系宗室,又这般表现,将来分我的权还了得?
以曹节的道行,当然不会在表面上将心思有任何展露;反而愈加恭敬谦让,一路和刘倏密切配合。
对于媚笑后隐伏的刀剑,宗室没有一丝的察觉。
桓帝末年,不知打何时起,有首童谣,在河间一带广为流传。
其中唱到:“白盖小车何延延,河间来合谐”。
听到的人们都很奇怪,议论纷纷,“难道河间又要出一位天子?”——白盖车是专门奉迎天子的坐车。
由于桓帝当时尚在位,人们不敢公开谈论此事。
“阿伯,快瞧,是白盖车!”
“真的又是白的啊。”
直到奉迎的浩大人马车队的排场出现在眼前时,人们这才证实了猜想。
“车班班,入河间”(大队车马进入河间奉迎作为外藩的刘志进宫即位)。21年前的一幕又重现在同一地。
河间连着出了两位皇帝。
两位合称“桓灵”的皇帝。
此时那位荣登大宝的11岁少年呢?
少年正在廊下忙着和一只小猴玩耍,训练小猴子坐卧站立;满地爬滚,不亦乐乎。
“宏儿——”屋内他的母亲叹叹气,“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养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庄重,你要多读书;再说这玩意儿也太难养了,到处乱抓乱咬不说,还要喂时鲜水果,太耗费了。”
这是一位30出头的妇人,身着朴素,头上却别着一柄金簪,已有几丝白发,皱着眉,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
“快些扔掉吧,听到没有。”,妇人在梁下一边臼米一边说道。
“不嘛,”少年撒娇道,“再过几天,我就能教会它戴帽穿衣啦!”
“快点扔,不要了。”
母子正在抢白,接到家丁的通报,奉迎的队伍马上就到。
妇人和少年毫无思想准备。
使节到。
接着就是一大整套正式隆重套繁文缛节的宣布和交接仪式程序。
11岁的年纪,自然早已懂事,知道自己从此就要去遥远的地方,一个远离故乡的地方,一个叫做皇宫的地方,去当皇帝——当这个听说过却不知道怎么做的皇帝。
香汤沐浴,更换新衣。
即刻启程。
“这是何物?”刘倏眼皮朝下盯着小猴,他当然懂得那是只猴子。
“让我,不,朕,带到宫里罢。”
“陛下,这恐怕……”
“再过几天,它就能戴帽穿衣啦!就让朕带上吧。”天子几乎是在祈求道。
一旁的曹节,见此情景,忙堆堆笑,“陛下,时辰要紧,请启圣驾。”一边搀抱起刘宏。
少年哭闹依旧,“再过几天,它就能戴帽穿衣啦!会戴帽穿衣后不养了还不行?”
“宫中比这好玩的东西有的是,随便陛下玩,陛下有的是时间。”
“起——行——”
仪仗正要起行,少年此时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扑向母亲董氏,“母亲,母亲,我不要离开你。”
刘宏幼年即丧父,现在他又要离开相依为命的母亲。
天地之大,他只是一个孤苦的少年。
母亲董氏早已泪眼婆娑,按汉家宫廷法度,她是不能随同去皇宫的,即使她是皇帝的母亲。
“去吧,去当你的皇帝吧。不要挂念母亲。”
董氏扬起声,哽咽,几乎哭倒。
董氏的丈夫早已离她而去,现在唯一的儿子也要离开他。
她别无选择。
白盖车在华北的旷野上急速地奔驰着,路上田野上的霜露和少年恋恋不舍的泪水涟在了一起,偶尔几只麋鹿被惊起,发出呦呦的鸣叫。
前面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