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有多少现在,是惶惶难安。
朝清感觉的,朱猎越来越沉默。
在离那里越来越远的路上,他跟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的令人担忧,就像在太华殿里,那天朱猎反驳他的一样,那有不是他的谁,死的不是他师父,被关的不是他师姐,背叛的不是他师祖,除了覃唯,他们之间没有一个人双方都有着感情。
所以,备受煎熬的人也不是他。
在森林里,焦躁和惊恐时刻干扰着朱猎,他知道了,却也无能为力。这个时候的朱猎,快要成了行尸走肉。
家破人亡,指的就是朱猎现在这种情况。
当初他们四个人走出这个地方花了两天两夜,如今他和朝清因为更本不熟悉地形,起码要半个月才走的出去。
白天还好,两个人赶路,有太阳在的地方,朱猎的心情总会和缓一些,看着蓝天白云忧虑也会减少。但是到了夜晚,朱猎就会缩在阴影里,靠着树,一语不发的沉思。
朝清没有什么可说的,在他仅有的记忆里,他没有被人安慰过,也没有安慰过人。所以,不能指望他说什么好话,也不会说逗他开心之类的。
覃唯是朋友,坛瑶馨是认识的人,殿主是长辈,太师傅和他没关系,朱猎呢?
朝清的第一定义是救命恩人。第二定义是朋友,第三定义是朱猎自己宣称的大哥,谈不上认同,但也没有拒绝。至于第四定义,目前还在想,但是已经隐约有一种感觉。
红蝴蝶的伤已经好了,这几天找食物,找水源全靠这家伙来着,它能感知两百米内的一切,通过感觉反映在朝清脑子里。可以说,它其实很好用,虽然攻击力马马虎虎来着。
这是离开悬崖后的第四天晚上。
因为朱猎身上带着坛瑶馨买给他的打火机,所以生火的事一直是交给他的,打水交给朝清。
他们身边没有可以蓄水的器皿,一直不敢离水源太远,但是,从山上往山下的河这是比较大的一条,平时有很多动物来饮水,为了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也不能离水源太近。
今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朱猎突然就要求去打水,朝清虽然疑惑,也还是同意了,至于不能离开十米的限制,打不死的"小强"红蝴蝶,只要它待在朱猎身边,两个人的范围不超过两百米就行了。
这也是朝清慢慢实验出来的,要不然,洗澡上厕所想想就头痛,两个人在一起麻烦死了,特别是朱猎最近那个样,朝清一见到他,情绪就消沉的厉害。
等朝清放第二根粗木头上火堆的时候,像个水鬼似的朱猎满身湿漉漉的回来了。
脸色苍白,但神情是难得一见的平和。
他拣朝清对面的位置坐了,双手拢在火上,四周的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如果不是那段不太好的记忆在,也许是一个悠闲而安逸的夜晚。
朝清歪着头睨了他一眼,道:"还在想吗?头没有那麽疼了吧。"
朱猎摇摇头,眼睛盯着火堆,声音有些沙哑:"我现在不敢想了,总觉得自己像逃跑,在塔里还没觉得怎麽样,现在一离开,满脑子都是师姐和师父,还有覃唯。"
"说起来,你叫他都是覃唯。"朝清对着这个暗自好笑,面色还算平静,道:"明明他是小师弟。"
"不,你别看覃唯长成那样,他其实二十七、八了,"朱猎风清云淡的说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他比我和师姐都大,我是从下就被师父拣回来养大的,师姐是十一二岁上的山,而覃唯,据他自己说,他是十六岁拜的师,师叔还不起赌债找他借钱,他顺便就拜师了。"
朝清低下头去,他不想就此事发表任何意见。
"大概是因为从前生活苦的原因,虽然他的辈分比我和师姐小,但他也从来都是对我和师姐照顾有加,我们也不习惯叫他小师弟,就喊他覃唯了。"朱猎脸上有些回忆的温馨。
"这很好,"朝清平静的回道:"这样的事情想起来就会觉得好,你还有什么觉得不满的。"
"是很好,好到我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朱猎勉强笑了一下,又用手去捂住脸,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颤抖道:"……就像是假的。"
朝清没有在意他压低声音说的话,只是站起来,眉头紧锁道:"什么声音?好像是动物在叫?"
远远的,空旷的天空四野昏暗,茂密的森林难以分清来自东南西北的此起彼伏的吼叫声,呼朋引伴而来。
朝清有种不妙的感觉,而朱猎坐在火堆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朱猎,你让开把火堆息了,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希望不是被那种群居动物盯上了,要不然,在你和我走出这里之前,恐怕没有好日子过了"
朝清说着就要搬石头去熄灭火堆,却见朱猎站起身来,平静的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等等!"朝清正要阻止,朱猎却已经背起剑匣子准备走了,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压抑的朱猎,朝清没有把已经到嘴边的话说出来,只是看着他擦肩而过平静的问:"要带着红蝴蝶去吗?"
"不用……"
人已经走远,才有这麽一声渺緲传来。
在这样暗的夜晚,朱猎慢慢的走在林间的小路,他可以想见朝清此刻的脸色肯地是何等的糟糕,但是,他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如果再这样压抑下去,他一定会疯的。
远远的,他可以看见,那来自树林深处析身于暗夜的眼睛,带着绿幽幽的光芒,在夜晚晃动。
他听见了,群狼的叫声。
肩上的匣子在颤动,那是来自剑的激动的欢呼,因为他赤裸裸的杀意,它已经快要按耐不住。
没有人可以想到感受到他在这样的时刻,早已经面临崩溃。
自从在悬崖上醒来,他就有一种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感觉,只有自己一个人还好好活着,其他人都生死不明,随时有被杀掉的危险。
师父,自己看做父亲的人,也……自己身上背负的重担,他真的能……
一切的一切,都像不可预知,又不能挽回,整天活在否定自己的人生中,他快要崩溃了。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一切如果根本没有发生就好了。
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样渴望着。
狼绿色的眼睛远远看,像是星星点点的光斑,梦幻的很,在朱猎脑子快要炸掉的时候,看见他们,就像是遇见了仇敌,嗜血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猛然抛下剑匣,一手狠狠把胸口带了十几年的钥匙扯了下来。
小小的晶红的链珠一颗一颗从断线上洒落,就像是女人哭泣的眼泪,很美也很真实。
树林里,一头半米高的狼轻巧的奔袭而来,朱猎把钥匙插进了剑匣,盖顶铁皮自动的推开,在夜色下,一把橙色断剑露出身形,它只有两尺长,朱红色纂字,刻与剑身,字形犹如蛇身绞绞,名曰:鱼肠。
朱猎看着,把另一半断掉的剑尖轻轻按在断开的剑口,剑便无声无息何为一体。
狼跃来扑头,被他反手一截削作两段。
这匹狼做了先锋,后面便鱼贯而来,他舞剑也只做那太华殿演练广场的招式。
"意从志去!"
便是出剑毫无犹豫,杀戮无止,回首剖了狼肚子,橙色剑气轻然跃出。
"身曲神直"
仰而后倒,一个弧度荡开,周围一圈都是狼的哀鸣。
…………
朝清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回来,
红蝴蝶陪他坐了很久,一直到天凌晨三四点,朝清想了很久,才决定要去找他。
红蝴蝶告诉他人在河边的时候,他没有走平时的路,而是往朱猎昨晚离开的路而去。
如果说出去是下山的路走,那昨晚的狼群吼叫的声音就是从山上传来的,朝清起先看他留下的脚印步伐很凌乱,树林的土地松软,留下的痕迹很清晰,一直走了差不多五十来米,上坡路上全都是朱猎昨晚的脚印。
穿过几棵遮挡的树,朝清看见在微微有一丝光亮的凌晨,还算平坦的地方,暗红色的血液触目惊心的溅在了树叶和树干上,他站在那里,可以看见一堆令人作呕的狼尸,四分五裂的尸体被撒的到处都是。
朝清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的脸像是一张没有破绽的面具,掩盖的所有喜怒悲欢的心情。
…………
潺潺的河水,流出的永远都是幽寂而动听的声音,朱猎把头埋在水里,可以看见那些小如草叶的鱼游来游去,自由无比。
“哗啦!”
朱猎伏着半个身子,自水下抬起头来,才呼吸了一口气,就猛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按住他的头,大力的把他再次按进水里,他手舞足蹈的挣扎着,拼命的像要把头从水里抬起来,却只是徒劳的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咕噜咕噜"声。
好半饷,就在他快没有力气呼吸的时候,按着他的手终于松开了。
一个声音自他的头顶传来:
"起来!朱猎!你这个没出息的男人!"
他听着,把半个身子自水中拖出来,摊在岸边。
"你知道我刚才看见那些是什么感觉吗?"朝清的声音响彻在他耳边:"蝼蚁尚且偷生,你尚且知道遇死挣扎!那些狼与你又有何恩怨,让你这样无缘无故大开杀戒,是为了显示你很能吗?!你忘了你师父是怎麽跟你说的吗?!太华殿的宽宏博大就是这个宽宏法?!"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麽敢做出这种无聊之事的,"真正的剑者,就像你师父那样的人,你觉得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吗?一个强者去欺凌弱小,用来发泄自己的怒火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自己的仇不报,却在这里颓废,无能!"
说完自己想说的之后,朝清冷冰冰的坐在他身边,没有再说话,任由水声潺潺流过,冷静自己的心情。
良久,朱猎的稀弱的声音才响起:"你听,水声很急,但是听见的人会觉得很宁和,自然……"
朝清沉默。
“我已经快要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朱猎慢慢的,酌字酌句的道:"一面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什么都还好好的,但是没有我,一面是有我的,所有的人和事物都不存在。我握着剑,就抑制不住愤怒和仇恨,噬杀。我不握着剑,就没办法报仇,我想死,但现实和恨不允许我死,活着,却恐惧于独自一人。"
停了这话的朝清一把放下背在背上的剑匣子,一面把钥匙扔在他眼前,还是晶红的珠子,只是少了很多,只能系在腕上。
"你怎麽找到的!"朱猎爬起来捡起钥匙,一脸不可置信"我记得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候扯坏了它?这是师姐编的。"
"看就知道。"朝清看着他,是平和的态度,"我想如果没有这把剑你会好受很多,虽然不能报仇,但是你师傅师姐只是希望你活下去,没指望你去救他们。你也可以作一个普通人,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朱猎低下头苦笑,他握着钥匙的手紧紧的,跪在那里不说话。
看他这样朝清淡淡的道:"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背上这个重担踏上复仇的旅程,也许不知道多少年后,再次回道这里,死或者赢了,和他们团聚。"
朱猎紧张的伸手去抓三尺剑匣子的带子,却不敢立刻背起来,正在他犹豫于那背着的痛苦时,朝清一脚踢开了匣子,像他一样跪坐在那里,看着他。
“但是,如果你做了后一种选择,那麽你就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自愿离去为止。那麽,我们一起走在这条变强的路上,去追寻强大,也许每一次你如此痛苦的时候,我会借一样东西给你。”
朱猎有些错愕的看着他,朝清示意他把剑匣子背起来,朱猎照做,背上后马上面露惊惶之色。
"无论去到哪里,如果你觉得一切都像是假的,那麽,你一定要记住,我曾经在太华殿里对你的承诺就是整个假的里最真的谎言。就像你现在是独自一人一样我也是独自一人,我还要回来这里,杀了太师,救出覃唯。"
朝清伸出一只手,朱猎两手握住,用额头抵着,感觉好了很多。
然后,他听见这世上第二个真的承诺:
"不管怎麽样,你最后是不是会因为这把剑越来越糟糕,但是,我承诺,肩膀不管借给多少个女人,唯有这只手,是用帮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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