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几日,李玙到掖庭宫看江采苹,江采苹看到他很是开心,其实是这几天心里一直在等他的到来。她一反常态,殷勤的泡了杯茶给他喝,自摔伤醒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他主动示好,而李玙则坐在小圆桌前脸含笑意不出声的猜着她的心思。
江采苹返身回到里屋拿出一本书,靠着李玙也在桌前坐下,她翻开书,里面有不少字用笔做了记号,是她苦思冥想都未能猜出的,她要李玙教她。
李玙顺手接过书,翻了几页,然后饶有意味的盯着江采苹的脸,说:“你呀,现在像变了个性子似的!以前那么久都没听你嚷着要读书,现在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用功?”
江采苹一愣,原先真正的江采苹不爱看书?想想后人写的传记上说她“能诗善赋”,从小便受到过良好的教育,难道竟会是后人杜撰?一时也无法理会,她轻轻一笑,说:“就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你不喜欢我读书吗?”
李玙微笑着摇摇头,说:“怎会?!只是你身体才恢复,我怕你会太辛苦!”他顿了顿一脸诚恳的又说下去,“采苹,我发誓再过两三年,等我向父皇要了你,绝不会让你感到有丝毫烦闷不快,我会让你拥有很多很多的快乐!”
江采苹低下头,半晌,用轻得似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说:“我在等那一天!”她对自己的理智有些愕然。在现代她一直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然后是张明的关爱,她一直是一个无忧无虑长不大的女孩,到唐朝,虽然李玙也尽力保护着她,但大部分时间还是需要她独自一人身处陌生的唐朝宫中,心智不由自主的被迫着成熟了许多。心里清晰似明镜般的明白,若果真回不去,待在掖庭宫不是长久之策,跟了李玙确实是最好的归宿!只是心下还有些不安与怀疑,历史上的江采苹不是要成为唐明皇的梅妃吗?江采苹很害怕她的将来,因为预知所以害怕,心里但愿这也是后人的杜撰。她一贯不喜欢唐明皇,而且算来现在唐明皇已经接近五十岁,她在心理上无法接受嫁给一个比她父母年龄还大的男人!
江采苹抬起头,正好看见李玙眼里闪动着丝丝感动,她想她是在利用他对真正的江采苹的感情吗?心里突然莫名的有些愧疚,她用左手指着李玙手中书上的一个字,说:“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个字怎么念了吧。”
纤细的手指白皙似水灵灵的葱管,耀眼的晃动在李玙视线里,他迟疑了一秒钟,就动情的伸出右手去握住它,江采苹像触了电一般,条件反射似的往后一缩,想挣脱他的手,但他却握得紧紧的,根本挣脱不开,她看到他眼睛里俱是醉人的笑意,只感觉手心在渐渐发烫,像一条火线,渐渐脖子脸都滚烫起来。
李玙笑了起来,原来摔掉的记忆只是不搭界的可有可无的碎片,珍贵的部分却被牢牢的锁定住,她还是一样喜欢他!他轻轻放掉江采苹的手,开始教她认字。
李玙说一个,江采苹就在这个字的边上注了简体字,这样就绝不会再忘记,连注几个后,一抬眼,看见李玙正疑惑的看着她,她笑着解释说:“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认字法则!”
李玙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江采苹的鼻子,笑着说:“还是脱不了淘气的性格!”
教了有一大阵子的时间,李玙想着一定得回去了,掖庭宫虽然比较偏僻,不属于正宫,但毕竟是父皇的宫殿,怕待久不太好。正转身离去,“李玙!”江采苹留住他,看他回过头,她想了想说:“你下次来记得带点书法临摹本,我要练习书法。”她想既然得在唐朝生活下去,总是要贴近古人才好,书法在现代虽练过,但毕竟是几年前的事情,得赶快重新练习起来为妙,不然在现代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到唐朝都用不上,不都白费了!?
“好”,李玙点点头,说:“只要你喜欢,我自然都答应!只是要适度,有的是时间,慢慢的来,可千万别累着了。”
“我知道了。”江采苹笑着答应,看着李玙优雅的离去,觉得他真有些婆妈,不过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对他的这种琐碎有些感动。
一日,用完午膳,江采苹带上本《史记》和小雁一起来到花园池塘边,两人在石上铺个布垫子,江采苹靠着假山石坐下看起书来,而小雁则坐在池塘边,把饼屑一点点洒进水里,引得池中的鲤鱼一尾尾都争相游来,没一会儿功夫都聚集在她身边,在水中形成一道道亮丽的桔红色。
十月下旬的天,已经有些寒意,愈显得在太阳光的照射下身体温暖如春。江采苹觉着这样的日子过得倒还舒畅,不愁吃穿,又不用干活,除了少些自由外,其他的还真是惬意,就似个富贵闲人,心中想着若真能这样一辈子也不错!
正胡思乱想,江采苹听见小雁说:“采苹,我发现你现在变得好安静!”
江采苹想起上次李玙说她淘气的话来,也有些好奇,就问小雁:“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我可都记不起了!”
小雁说:“你以前最是顽皮的,特别刚来那会儿,”她想起来了好玩的事情,竟然笑了起来,“你啊,有一次在花园中玩,看见地上有一只刚出生的小鸟,就非要爬到树上把它放回鸟巢里,还说小鸟妈妈不见了自己的宝宝肯定会伤心,劝都劝不住,幸好三王爷正巧过来,命人把它放回去,才劝阻了你。”
“还有一次,”小雁又回忆起另一件事情,边笑边说:“是五六月份吧,一天傍晚你也来这儿看鱼,竟然看到水边上有好多好多小鱼,一丁点儿大,特别可爱,就回屋拿了个盆舀鱼,说是小鱼太小会被大鱼吃掉的,要把小鱼拿回屋里养,养大了才放回池塘里,水池边那时正长着青苔,一不小心你就滑进了水里,幸亏被张公公一把抓住,把你从水里拖上来,才没出大事,照这样,我们还被三王爷说了一顿呢!”
哦,原来的江采苹还是一个单纯简单又善良的小姑娘!江采苹想着。
“江采苹!”,她转过身子,身后站着个十六七岁的陌生女孩,给人第一印象就是长得非常丰腴,她心下烦恼原先的江采苹怎么有那么多认识的人,现在可真苦了她。
一边小雁已经起身,脸上堆着笑,江采苹怎么看都觉得她笑得有些僵,小雁走到那个女孩身边,说:“玉环,什么时候回来的?”
“玉环”,好熟悉的名字!江采苹还来不及把这个名字跟脑海中唐朝一些历史人物联系起来,就看见玉环并没有理睬小雁,而是直接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不客气的打量她。
江采苹把手中的书放在石上,也站了起来,因为被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围绕着,来到唐朝,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这时觉得全身很不自在。她看到玉环看她的眼神中忽然透出一丝恨意,但很快却消失了,耳中听见她在说:“听说你得了离魂症?”
“离魂症”?!江采苹对这个生词乍听有些莫明其妙,想了下觉得应该就是现代的失忆症!原来,他们都以为她失忆了!这样也好,托庇在这个病症下,她可以不必再费心的猜测以前的事情。江采苹思想滞顿,因为不了解状况,心里想着该怎么办,只是凭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一丝恨意,隐隐觉得这个人和原先的江采苹必定有些过节。
“听说你把以前的事情都给忘了,刚醒时竟然连忠王都不认识!”玉环顿了顿,昨天她才从洛阳为武惠妃和咸宜公主表演归来,刚到掖庭宫就听见宫女私底下在说这件事,其实江采苹摔下鼓时她也在边上,后来她就去了洛阳,不知江采苹摔的如此严重,她昨晚一直在想,是上天可怜她的一片痴心吗!她嘴角挂着丝冷冷的笑意,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既然都忘了,何必还霸占着他?”
江采苹有些糊涂,又发现一贯被护在羽翼下的自己根本不能处理这类事情,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她知道忠王是李玙的封号,难不成这个玉环也喜欢李玙?她忽然看见玉环骄傲的脸上竟然有一丝苦楚,正想问个清楚,耳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杨玉环,你在说什么?!”
江采苹一看,却是李璘,他一脸怒色,自认识他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生气。小雁喊了声:“永王。”边忙着请了安,江采苹也半蹲着身子请了一个。
李璘对着她脸色和缓了下来,他轻轻挥了挥手,让她们起来,转头又对杨玉环说:“三哥与采苹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来说话?”他不曾想过杨玉环竟然敢背着他和三哥对采苹讲这些话,特别是采苹才大病初愈,他不能容忍采苹受到丝毫委屈。
杨玉环用满是怨恨的眼神看着李璘,一向骄傲的她因为情字而变得如此谦卑,简直不像原先的自己,脸渐渐变得通红,她向李璘请了个安,恨恨盯了江采苹一眼转身离去。
江采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醒悟,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杨玉环!江采苹的心大大激动起来,回想了一下,她果然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大美人,丰满的瓜子脸,宽宽的额头,又大又黑的眼睛,匀称的鼻子和嘴巴,细如凝脂的肌肤,以二十一世纪的审美观点来看,唯一不足的就是稍微胖了些,但也绝不是历史书上所插图画——《飞天舞》中那些女神仙般的痴肥,不过在以肥为美的唐朝,这些不足应该反而成为优点了吧!
江采苹想到这里,笑了起来,她对李璘说:“她长得很美,不是吗?”李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绝世容颜因为笑厣如花而更大放光彩,然后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说:“你这里都装了些什么?!她在欺负你呢!你还称赞她美,反正我和三哥都不觉得她长得有什么特别好看。”
“干吗打我头?”江采苹用手摸了摸额头,想起差不多十年后杨玉环被唐明皇纳为妃子,那时三千宠爱在一身,“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有着不是皇后胜似皇后的权力,就长叹一口气,冲口说道:“她以后可会权倾一时呢!”刚说完,她就后悔了,暗怪自己怎么老是这样冲动,说话不经大脑思考。果然李璘就接着冒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的?”而她只能马上补救:“我瞎猜的!”再附上甜甜一个笑容,是调皮而又可爱的,李璘伸手又想敲她的额头,被她一侧身躲过,他盯着她笑:“前几天还以为你跌了一跤变斯文了呢,想不到还是一样的顽皮。”
江采苹吐了一下舌头,突然想到一事,忍不住问李璘:“好像她对我有些恨意,是不是她也喜欢李玙?”李璘一怔,随即恢复,凝视着她说:“你不要听杨玉环胡言乱语,没有的事情。”他想既然采苹都忘了,何必再告诉她以前这些事,徒自多增添些许烦恼,反正三哥心里唯有她一人就是了,看着江采苹脸上还有些疑惑之色,他继续说:“你不要乱想,三哥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人,他对你怎样,这些日子我可都瞧在眼里,难道你感觉不出来?”
江采苹看李璘一脸严肃着急的样子,想着或许他以为她会为这些事情而生气,其实她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她忙转移话题:“李玙今天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就我一人过来,很失望吗?”李璘脸上黯淡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就恢复了往日的轻快,“今天三哥被父皇叫进宫去了。”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叠白色宣纸,递给江采苹,说:“三哥说前几天给你写的那些字,怕你已临摹得厌烦,所以昨晚他又写了些,让我今天给你送来。”
江采苹接过来,一张张展开翻看,上面是一个个端正严谨、俊朗秀雅而又熟悉的字,心想李玙对她果然有心,怕她不识草体,写的都是中规中矩的楷书。又翻过几张,发现下面几张字体同是楷体写法却完全不同,特别雄健浑厚、刚劲挺拔,她知道是魏碑体。她不禁有些错愕,这不是李玙的字!抬起头,看着一贯潇洒不羁的李璘脸上竟有些扭捏之态,他说:“这几张是我写的,我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回去也写了些字给你临摹,我跟三哥的字不好比,就怕你嫌我写的不好。”
在现代,江采苹曾听书法老师谈起过,知道唐朝是最重书法的朝代,书法还被列入吏部选官的考核内容,所以唐朝出了不少书法家,特别是楷体方面的造诣达到顶峰,后世无人能够超越。她前几天第一次拿到李玙的字,已经相当惊讶,想不到眼前这个半大少年也写的如此好字。她轻轻一笑,发自心腑的说:“我怎会嫌你写的不好,你写得这么好,就怕我临摹不像呢!”
“担了半天的心这可放下了!”李璘夸张的拍着胸口,高兴的说:“有空我再多写几张给你。”心里想着他愿意去做她喜欢的事,笑笑又说:“我得走了,改天和三哥再来。”
“嗯”,江采苹点点头,也不留他,已经有点习惯这个规距,知道虽贵为王爷,但在宫里还是会有很多顾忌。
目送李璘离去,江采苹想着新得到了那么些字贴,心痒痒的要临摹,就准备回屋,她和小雁俯身拿起放在假山石上的书本和布垫子,边走边聊天。
江采苹还是没忍住,问起杨玉环与李玙的事,在现代她从书上和电视剧中了解,只知杨玉环先嫁给寿王李瑁,后来成为唐明皇最宠爱的贵妃,却不知她的心可能还曾留恋过李玙。小雁开始吱吱唔唔不肯说,到最终磨不过江采苹,还是说了,果然猜测的没错,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情关难以勘破,自古都是一样!却也因此心中忌恨,由爱生恨迁移到她身上,江采苹不禁苦笑起来,不知得到李玙的心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