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樊洛正在尝试登上昆仑山的过程中发生的事。
一个人的离开对于一个偌大的皇宫中的人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从刘公公那里得知可能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见不到樊洛这件事情之后,司徒家兄妹二人的反应是这样的。
司徒无颜从管事房走出来,挥挥手让周围所有的侍卫全部退下,然后一个人走回了御书房,也许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周围或者是身后有一个人拿着一柄匕首守卫着自己,所以这一路他走得很慢,慢的就好像他并不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年皇帝,慢的就好像这一路走来,他的命格里少了些什么。
司徒月的悲伤则更为直接,在管事房坐了一天一夜依旧等不到樊洛归来,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返回舒宁宫闭门不出。
其实又有谁不懂得悲伤,只是有时候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没有给我们悲伤的时间。
至少贵为一国之君的司徒无颜,此时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无奈。
楚国与大唐名义上是同盟国然而凡是经历战火纷乱的人活到现在又有哪个不是人精,又有哪个不懂得当时发生的事情对于楚对于唐有多么大的意义。
因为他们没有人是傻子,没有人会像太学里一心埋头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天下事的学生们一样,天真的以为大唐甘愿与北魏大战数年,到头来只换得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同盟国。
逐鹿城当初的城门,在十年前的战火中毁于一名北魏和尚的手里,经过一年的时间重建的城门,在最高处,逐鹿城三个字的旁边用朱砂写了一个唐字。
有人可以因为行商匆忙而看不到那个唐字。
有人可以因为无心理会而一次次出入城门却一次次将它忽视。
甚至有人可以因为战火纷飞而没有读书导致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看懂城门上的字。
他们都可以,可是司徒无颜不可能忘记。
因为他住在这座城中,因为这座城即是楚国的都城同时也是大唐以北最北的一座边城。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剑,此时正站在御花园中,双手微微地颤抖。
楚国的皇宫,书房叫做御书房,花园叫做御花园,这自然不是因为司徒无颜刻意模仿大唐为之,而是因为在当年先帝死后几个月的时间,朝中皇亲国戚们一直在和唐朝使者筹划重建皇宫所以这一切也就按照唐朝的规律来办。
司徒无颜站在一株桃树前,看着满树桃花。
地处北地的楚国罕见桃树,所以就连这桃树也是每个春天由大唐专程派人从长安送来种在这里的。
眼前的桃花早已有了些许颓势,随着时间的进行,也许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完全凋零,然后这棵树会逐渐死去,然后会有人,从长安一路耀武扬威地来到这里。
司徒无颜的手指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肉中,甚至已经有些血痕。
今天早些时候,樊洛离开了皇宫,然后过了不久,就有人来报,说有一匹自大唐而来的快马打伤了城门处的禁卫,然后留下一封书信一把剑。
那封信写来告知长安使者到来的具体时间,然而那把剑……
那把剑,就是最普通的木剑而已,像是天下所有小孩子在童年都曾经爱不释手的那种木剑一样的一把剑,甚至它更简朴看着更普通。
然而送它的人来自大唐,这又怎么可能只是一把普通的木剑?
也许,在其他的外交中,使者带来武器会有别的意思,这种意思有时候是战争,有时候是威胁,可是在楚与唐之间,这种事情,不可能。
司徒无颜知道,这把剑,也许是一种象征,象征着长安城里的一群人,象征着那些使者中最特殊的一个。
此时,长安至逐鹿城的官道上,众多马车中极为豪华的一辆。
马车里,一名年纪轻轻的少年,半靠在床上,手里捧着一个空空的剑匣,目光空洞,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位穿着大唐官服的男人,他看着少年毕恭毕敬的说道:“还请唐公子放心,再过几日便可以到达逐鹿城,到时候一定将您的佩剑完璧归赵”。
少年淡淡地回答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待到那人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后,他才打开了车窗,远远看着官道尽头那一道在天边蔓延起伏的山影。
他的名字叫做唐明轩,来自大唐长安最神秘的一处所在。
自十岁以来,他就已经代表着大唐官方无数次的行走在天下,然而这是他第一次来楚国。
他知道楚国有一座山。
甚至他所在的那个组织每一个人都知道楚国有一座山。
可他们从没有来过。
就连这一次,要不是他动用了所有自己可以动用的势力,长安府那些一向精明的官员,也断然不会放任他跟随车队来到逐鹿城。
他的剑已经被人送去逐鹿城给那位素不相识的皇帝,而他的人还在这里。
昆仑山的阴影就在不远处,唐明轩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山,心里战斗的欲望就像是一团逐渐燃起的火苗一样。
车队的最前方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唐明轩差人打探,听到的无非是一家的马车撞到了另一辆马车这种无聊至极的事情。
他想要下车去看看,然而刚才那名官员,在他下车之前已经来到了门前,拦在他的路上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唐明轩的目光看向了车队前方,那名官员沉默而坚决地摇了摇头,伸出手,请他回马车里面安心等待。
不到片刻地的功夫,人群退散,之前的喧闹声不复存在,唐明轩所在的马车经过时,看到一辆马车的车辕处,站着一对父女,马车上杂乱的堆着一些衣物。
那对父女,女儿一脸高兴,看着父亲手上一位好心的大唐官员留下的一袋用来修马车的钱,然后在父亲的提醒下,看着那队大唐车队深深地鞠躬。
起身时,她看到了一位英俊潇洒却面色苍白的少年,正一脸微笑着看着他们父女二人,同时举起了一根手指。
她很兴奋可以在这样荒凉的道路上遇到这么风度翩翩的公子,于是她很高兴的转身想要告诉自己的父亲。
她看到父亲倒在地上,胸口有一个小小的洞,正是一只手指的大小。
父亲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强忍着剧痛解下马车的缰绳,在周围窥觐的目光里将还沾着鲜血的钱袋塞到女儿的衣服里,然后一鞭子抽在马的屁股上。
马蹄溅起的飞尘中有一个人影倒下,他的眼睛并未闭上,紧紧的看着远去的车队,看着车窗那个少年,像是要带着这张脸,下到阴曹地府一样。
有少年东来,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