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向前驶出没多久,车轱辘微微摇晃着,轧过了韶华门前那一道浅沟——这明明意味着我已经离开了那座用金瓦红砖堆砌起来的巨型牢笼,可是只要有凌庭轩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像是套着一副无形的枷锁,挣不开,脱不掉。
一出宫门,原本被高耸的宫墙遮挡住的欢呼声顿时变得震耳欲聋。相比之下,这个用木板包围起来的车厢之内,静寂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自从一上车,我便坐到了位于侧面的凉榻上,似乎是被雕刻精美的车窗所吸引,痴痴的看着,默不作声。凌庭轩本想在我身旁落座,然而有碍于那铺散开来占据了整个榻面,最底下几寸已被雨水沾湿的礼服裙摆,他不得不作罢,一个人坐在宽敞的软席上,对着我的背影沉思。
从韶华门出宫西行,一路上会经过两座长桥。名为“渡安”的那一座,位于筱京城西门外三里,只要过了渡安桥,祭天的队伍就算到达了皇陵禁地。而此刻,马车正平稳的行驶在距离宫城不远的这一座名为“昌泠”的石桥上。此桥取名与“昌凌”谐音,寓意大凌国运昌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随着历史的变迁,昌泠桥渐渐成了筱京城内贫富地域间的分割线——靠近皇城的这一边,居住的都是鸿商富贾以及不少颇有地位的大户人家;至于对岸,则多为苦工贫农,这一次涝灾,受影响最大的正是这些人。
“卿儿,转过来。”
第一波夹道欢迎的百姓被拦截在桥的东头,马车距离更多百姓等候着的西面仍有一段路。随着周围环境逐渐安静,车厢内的气氛愈加压抑起来,终于,凌庭轩开了口。
稍作迟疑,我决定不去理会他的要求。装作对窗上的纹理很感兴趣,伸出手指沿着雕花比划着。
“让凌大哥好好看看你,我的卿儿,今天真的好美……”
“可惜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那顶头冠。上面那颗东海明珠虽然名贵却略显浮夸,而且卿儿清丽脱俗,这花冠怎可用牡丹花案。”
“不过话虽如此,这顶头冠已是极品,凌大哥已经命能工巧匠专门为你打造了一顶,是我亲自设计的,封后的那一天,我要在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亲手为你戴上!”
“卿儿,你再不理我,我会觉得你是在埋怨我这段时间冷落了你……我会觉得你已经爱上我,所以在跟凌大哥闹小孩子脾气……”
“卿儿,我说过了,不要再有小动作,不要再忤逆我的意思试图从我身边逃开,不要忽视我的存在。”
“无论你逃几次,无论你逃多远,我都会找到你,让你回到我身边——会有多少人为了你的任性而丧命,我是丝毫不会在意的,你呢?”
“卿儿!”
随着桥对面的欢呼声越来越清晰的传到耳边,凌庭轩的语气一变再变,最后终是有些不耐烦。我听得背后有衣物窸窣作响的声音,回头正好看到他站起身子,打算向我走过来。
“凌大哥。”
突然间态度转变,多年没有听到我如此称呼自己,凌庭轩停下了动作,回味着方才一声轻柔的低唤,微微有些发愣。一时间,他的目光中闪过许多种不同的神色,有惊讶,继而欣喜,接着是犹豫,再变得疑惑,最后,重归平静。
“凌大哥,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从始至终,凌大哥都希望自己是唯一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人。”
“所以为了和我在一起,你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对吗?”
“没错,那些夹在你我二人中间,试图阻止我们在一起障碍,我会不择手段,全部铲除!”
“你会做这些事,你会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我,因为你爱我,是吗……”
“你明明是知道的,又何需我一再赘述?卿儿,你是怎么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快,马车过了桥,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来自围观百姓们的呼喊将对话打断。
与前一波的欢呼雀跃不同——皇帝祭天出巡对那些与农业并无太大关联的商贾们而言,就像是一出不容错过的好戏,他们守候在街道两旁迎接祭天的队伍,无非是起个哄凑凑热闹;然而作为涝灾最直接的受害者,农户们迫切祈盼着这场天灾的结束,希望深受他们爱戴的皇上,能够帮助他们早日恢复农产以维持最基本的生计——凄凉的哭诉,不绝于耳。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覆盖,接连下了数月的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从车窗向外看去,那些终日在农田里劳作的百姓们曾经被骄阳晒得如泥土般黑黄色的皮肤,似乎,在雨水的冲刷下日渐苍白。
他们不住的痛哭,哭自己一无所有,哭自己,就连最后剩下的几滴眼泪刚从眼角滑落就被那可恨的雨水带走;他们不断的磕头,丝毫不在乎满地的泥泞水坑,甚至根本不在乎他们所跪拜的究竟是谁——骑兵、宫女、太监、或者是马车里的皇帝和我——就算整个祭天的队伍已经走到了下一个街角,长街这一头的人们仍旧跪在地上久不起身,也许,是在拜求那生他们养他们的无边大地吧……
“他们真的好可怜……”
马车不断的向前行驶,路过之处,如此叫人心酸的场景重复又重复。我一声轻叹,终于从窗外收回目光转向凌庭轩,而此时他正要作出的回应,却被我接下来的一句话生生挡在唇间。
“凌大哥,卿儿心甘情愿跟你在一起,白首偕老,永不离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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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有些短,不过因为从现在起正式进入《公子若卿》全文最后的**,所以今天就停在这里,小吊一下诸位看官的胃口
后面剩下的内容在1W字之内,我会尽量争取在下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