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古为蛮荒之地,族民繁杂,后楚国建国于此。楚人英勇善战,楚民勤俭克己,楚国大盛时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汾陉之塞、郇阳地方五千里。七百年前楚王逐鹿中原,败北自刎于乌江,楚国亡。
“荆州故地,一别经年,可惜物是人非。”
马车缓缓驶在荆州平阳城里,一只清瘦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拨开帘幔,看着沿街的风景蔚然叹道。
“哒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两匹快马疾驰而过。
策马而过的瞬间,楚韩下意识的回头望了眼那辆半旧不新的普通马车,只看到一侧的布帘落下,另一侧恰巧挑起,不知哪家的姑娘调皮的探出头来。眼前便是陡然一亮,仿佛只是一刹那唇角微翘的灵动就让整辆马车变得鲜亮起来。
……
少女双眼明媚狡黠,饶有兴趣的看着沿街的热闹,仿佛脱笼的小鸟。
“灵儿!”满身带着书卷气的中年人无奈的喊道,“姑娘家家的,哪能随便抛头露面。”开口便隐隐带着丝威严,必定是久居高位习惯发号施令。
“哼!老古板。”少女悻悻的盖上帘子,小声嘀咕“也不知道那个楚家的小子究竟是什么模样。要是个绣花枕头没用的脓包,本姑娘可不会手下留情,他休想占得半点便宜。”
中年人闭目养神老神在在。
少女黑葡萄般的眼睛咕噜噜一转,双手抱着中年人的胳膊撒娇似的摇晃,“不去行不行,灵儿才十五,还想多陪爹爹和娘亲几年。”
中年人哭笑不得,碰上这疯丫头平日的杀伐果断都毁个一干二净。“就你精怪,又不是立时就出嫁了。这趟只是来看看,不能叫人说我顾某人不守约定。”这次调职东南,荆州也被划为督管属地,借了监察巡视的便利顺道过来看看故人之子。
一晃就是十数年,那个孩子……中年人有些怔怔出神,睇了眼旁边怏怏不乐的丫头道:“这几天收敛点平时疯疯癫癫的性子,可别让人看了笑话去。”叹了口气,“平日里就是太惯的你,没学着你娘半点文静。”
少女气鼓鼓的嘟起了腮帮子,灵秀的面容更添几分可爱。“就你嫌我,东海上想向女儿求亲的人够塞满上千艘战船了。偏你还当根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楚家小子才是你亲生的!”
“不害臊!什么楚家小子,你得叫楚哥哥。”
“你卖女求荣!”
“嗯……也不知道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你…”少女说不过,气呼呼的背过身子不理他。心里想着,要是真见到楚家小子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顾大小姐可不会屈服于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不顺眼的一律“格杀勿论”!
……
楚韩才刚归府风尘未歇,便听到通报楚府故人来访。打开上呈的名帖,那双狭长的眼睛便是一眯,脸上不自觉的带上些惊诧。
“顾伯庸”
东海水军总帅,不,现在应该是东南节度使顾伯庸顾大人。他怎么会来,楚家居然和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有旧?楚韩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上月刚任命的东南节度使,几乎是东南荆、怀、闽三州的一方诸侯,直接管辖属地军、民、财、政。
“马上引贵客进前厅,好生招呼了。”
东海上的事原本想找海运司的属官进行斡旋,没想却见了前任东海水军的总帅。顾伯庸杀伐果断,计谋超群,在东海经营近十年,几乎将东海岸海寇斩杀殆尽。疤脸所属的海龙帮原本也是东海一霸,现在却只能龟缩在靠近东瀛的双蛇岛上截杀远航的商船。若是在海上看见挂着顾字旗的水军战船,却只能闻风而逃。要不是那帮海寇被压得狗急跳墙,也不会拼了命的把自己拉下水,帮忙处理那些截来的赃货。
两个月前海龙帮帮主和两船货都被东海水军扣押,那群人更是毫不避讳的找了过来。这个节骨眼上碰到顾伯庸,也不知是福是祸。被封东南节度使看似高升,却也没想象的轻松容易。顾伯庸在东海经略十年,关系盘根错节,令无虚发,顾家水军海上横扫无敌。陡然间被调到内陆,本无半点根基,虽说节度使有总管属州之权,但各州仍设有州牧,各郡郡守把持钱粮,所辖支郡越多越难调控,权力轻易就被架空。光荆州一块,十四郡上百县城,便有近七成是州牧的心腹。今上到底是看中顾伯庸的才干委以重任还是想收回东海水军的兵权还不得而知,但楚家的人力财力在荆州的势力,却绝对能给顾伯庸在东南内陆站稳脚跟莫大的帮助。
楚韩眼神明灭不定顾不得多想,急忙换过衣服往前厅去,且先探探他的虚实。
……
顾大小姐有些咋舌的打量着周围的摆设,从进府门起足足走了约莫一里路才到前厅。四周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应有尽有。这厅里的摆设更是名贵,桌椅都用上好的沉香木打造,贵气却不浮躁,这个商家子倒没有想象的粗俗。
顾伯庸却只初进门时望着厅内摆放的一只梅瓶有些失神,接着便恢复风轻云淡的模样。
渊渟岳峙,明明眼前之人带着满身书卷气,只是淡然安坐饮茶,楚韩的脑子里却不自觉的浮现出了这四个字。
“顾大人来访,楚府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平日无数的大场面都能应对自如,不知为什么在这位看似儒雅文弱的封疆大吏面前感到一股莫明的压迫和紧张。
“这次只是故人来访,哪里有什么大人,是顾某唐突才对。”顾伯庸微笑道,“阁下是楚府的……”
“在下楚韩,是楚家东边商号的总执事。”楚韩躬身答道,“先前不知顾…先生到了荆州,不然该是楚韩登门拜访,一尽地主之仪才对。”
“楚韩”顾伯庸轻念,“我记起来了,你是当年…当年楚夫人收养的那个孩子。”左手捋着下颌几缕短须欣慰道,“没想到这么大了,算起来你该叫我一声‘顾伯父’。”
楚韩心花怒放,“小侄见过伯父!”
顾伯庸受他一礼,又饮了口茶道:“为何不见贵府少主?”
“哲弟去怀州处理些事情,只留小侄在荆州做个照应。也没说个归期,不想却和顾伯父错过了。”早就想过会问起楚靖哲的事,楚韩回答的面不改色滴水不漏,“若是顾伯父有什么指示可先交代小侄,哲弟回来之前荆州事宜小侄大半都可全权处理。”
“哦”,顾伯庸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那倒,真是不巧了。”
顾小姐听到楚家小子不在时,脸上便是一喜,恰如百花绽放,明媚不可方物。楚韩早认出这便是马车上惊鸿一瞥的少女,看到顾伯庸不愿介绍便未多问。方才谈话时少女只是安静的坐着尚不觉得,这展演一笑却像是一只脱笼的百灵鸟,灵气逼人。连楚韩这等心思深沉见过无数美色的人物,眼睛都不自觉的被她吸引过去。
“哼”看到楚韩盯着自己,顾小姐狠狠瞪他一眼。却只让人觉得娇嗔俏丽,这样可爱的女子估计再怎么样学也做不出泼辣蛮横的样子来。
楚韩满脸尴尬的收回视线。
“这是小女灵毓,自小顽劣,却是让贤侄见笑了。”顾伯庸瞪眼过去,只看到丫头吐着舌头一副认错的模样,眼睛里却狡黠依旧,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顾小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方才是小侄鲁莽,还望小姐恕罪。”
顾伯庸的女儿,楚韩只觉心中一动,笑得愈发温良儒俊。
顾灵毓却不买他的帐,才一见面就满嘴花言巧语,一张脸像戴了面具似地笑个不停,假惺惺。而且这是楚小子家的人,顾灵毓一概不待见,臻首一摆,只留个后脑勺给他。
“此前因为俗事缠身,就连两年前太君仙逝也没能来吊唁。”顾伯庸顿了顿道,“不知可否在府上叨扰半日,缅怀故友。”
“自然可以,小侄着人准备午膳。再带伯父在府内转转……”
还未说完便被顾伯庸打断,“老夫想单独看看,这里并没有多大变化……”看着楚韩微感失望的脸又道,“至于小女,就麻烦贤侄照应了。”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色变,楚韩满面生光,顾灵毓粉面含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