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罗城。
醉梦舞罗裳,江南不夜城。
深秋时节的梦罗城依旧喧哗热络,梦罗江上万船灯火,花船画舫与岸边的红楼粉院相映呈艳。朦胧晕开的灯火中似乎也飘带着暧昧不明的香味,将整座城都沾染得风流而醉人。这个江南的锦绣之城从来没有停歇过她的歌舞与欢畅。而夜晚,正是她最妩媚撩人的时刻。
大梁国都在长安,让无数风流才子脂粉客心向往之的夜之都城,却是梦罗。
地处江南牵连四方水系,梦罗是得天独厚的繁华之地。虽不说四季如春,却绝没有北地刺骨的风雪和西边荒凉的黄沙,更没有东边嘈杂的海浪风涛咸腥粗犷气,这是个绿柳如烟如诗如画的地方,没人能抵挡她的魅力。轻舟出游看着一城的繁华美景已足够令人微醺惬意,更何况,梦罗城最美的从来不是那些雅致的屋宇楼阁、小桥烟柳,而是梦罗城的美人,梦罗城仿佛经年不散的靡靡之香。
往日的梦罗城已经足够热闹,却仍及不上这几天的车水马龙满江横舟。怨不得天南地北的游客蜂拥而来,梦罗城五年一度的清秋花会任是那些自诩风流的文人雅士豪绅富客,都恨不得早早一睹为快。有闲有钱的不是早一月半月就入城等候,就是早早定下客栈酒馆下榻,最不济的也是提前一两日稍作整顿,洗去满身风尘。
日子愈近,梦罗城愈发的喧嚣热闹,热闹到驱走秋风的寒。
寒风吹不进梦罗城,却吹得进余家镇。不过隔了区区二十里路,这个临城的小镇却仿佛是另一个天地。错落着十几户很有些年代的泥瓦房子,顶上盖着些稀疏的茅草。肃冷的秋风从门缝钻进屋里,冻得人直发颤。还未到酉时,镇里的街道上就已甚少有行人走动。
镇口的路边有家破旧的小茶寮,一天下来也没几个愿意坐下来喝碗茶的过路人。这镇子临着梦罗城,却不是什么必经之路。况且有钱的老爷们都更愿意乘船沿江而下,不仅可以欣赏沿路的景致,也显得更从容优雅,连接淮水与洛河的梦罗江从城内绕过,梦罗城的水路可谓得天独厚。
老余头撩开门帘望了望,今儿天似乎暗得特别快,怕是过不得几刻钟,天就要全黑,大团的乌云连成了片,好像就要压到人头顶上。瘦弱微驼的身子被风吹得瑟缩了下,想着要不要早些收摊回家去。
“轱辘”、“轱辘”……的车轮声由远及近,敲碎了镇子里萧索得凝固的安宁。老余头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和这土屋泥垄格格不入的华丽马车缓缓的驶了过来,远远望去一点白芒好似将这即将逼近的阴霾划开了道口子。车子不知是用什么名贵木材造就,雕刻着麒麟瑞兽的图案,车门有金色的镂空纹饰,车身两侧各嵌有数十颗宝石,好似组成了个图腾的模样。扑面而来的奢华贵气,堂皇不可方物。
“这直娘贼的鬼地方!”
驾车的车夫吐了口唾沫嘟囔着低声咒骂了句。这是个魁梧的汉子,脸庞暗红,手上的鞭子耍的利索漂亮,一看就是个车把式的行家里手。
拉车的两匹马神骏非凡,通身雪白不含一丝杂色,外行人也能轻易瞧出定是稀罕的名种。这样好的手艺,配着这样的好马,却如老叟骑牛般慢吞吞的拉着马车龟速前进。怪不得这红脸汉子憋屈得连连咒骂,听着车内隐隐约约传来的鼾声,却连咒骂的声音也不敢大了。
随驾的两骑也是大宛良驹,却是不止比那白马矮了一头。穿着铁灰色家丁服的是个十七八的少年,骑在马上挺直了胸脯,端得神气!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一转就把四周都探了个遍,好似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机灵劲儿。
只是不知主人家这样气派的马车,为何只跟着区区三两个随从。
“韩爷,您看今天…连夜赶去梦罗城妥当吗?”天色愈见阴沉,黑云滚滚。灰衣少年摆了摆缰绳,向一旁的青衫男子靠近了些道。语气虽然恭敬,神色中却隐隐带着不以为然,显然对这男子并不多看重。
青衫男子却毫不在意,不紧不慢的驾马跟在车身边,神情缓然的道:“总归是要去的,二十里路也不算太远。小六儿先两日已到梦罗,打点周全。”旋儿又睨了马车一眼,“况且,要是再耽搁,小祖宗醒来又该闹腾了。”满脸的温和良善,持着一贯的好脾气。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睛望着天边的黑云,不自觉的眯了眯。
老余头眨巴着那双老眼,心想天娘姥姥的,这是哪里来的大财主。佝偻的背可劲挺直了,枯枝般的双手不住的擦摩着悬挂到胸前的茶巾,殷殷切切的巴望着这一行贵人能进来歇歇脚喝杯茶,好得块碎银的赏钱。及至马车真的临近了,那本就没有挺得多直的背脊又不自觉的压得低了又低,仿佛在这样的光华面前,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