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沈祖锡
当天晚上,沈千棣回来得很晚。为了不被看门的家仆看到悄悄向母亲告状,他选择了从后门回去。
其实沈家大院的后门侧门有好几个,沈千棣从后山绕回家,距离后门最近。后门需要经过沈家的祠堂,那里往往半年没人去,所以看守的家仆也最爱偷懒,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但是今天一向都没人的沈家祠堂里却传出来一阵惨叫。沈千棣不由得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也停住了脚步。
两个打扫祠堂的家仆连滚带爬从祠堂里冲了出来,连鞋掉了也来不及去捡,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沈千棣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许多,谁在祠堂里?他放轻脚步,来到祠堂的门口,正准备一探究竟,哪知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推在墙上,动弹不得。
他根本来不及喊出声来,在没有月光的夜晚,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觉得对方的手冰凉且惨白。
不知道是他的意识在渐渐模糊产生了幻觉,还是真实地看到了,他隐约觉得对方的一双眼睛似乎是血红色的,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最后对方把他推倒在祠堂旁的灌木从中,当他翻身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人影。
他感觉自己走路都有些晃动,跌跌撞撞地穿过花园的时候,和堂兄沈千杉撞上了,这一会儿他才是彻底摊了下去,半天没有说出来一句话,反倒是沈千杉开口问道:
“这是怎么了?刚才有家仆向二婶汇报说祠堂闹鬼了,怎么你也这副样子?”
可沈千棣哪儿说的出来?只指了指祠堂的位置,然后沈千杉招呼带着棍棒的家仆们追了过去。
“出什么事儿了?二婶到处找不到你,叫我带人去看看。”沈千杉追问道,“别急,先喘口气慢慢说。”
沈千棣想说话,可嘴一张却咳了起来,沈千杉帮他拍着后背,过了好一会儿,沈千棣才缓过气来,指了一下自己的双眼,说:
“眼睛,我看到,那个人的眼睛,红的。”
沈千杉的表情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自己能回去么?”
“没事。”沈千棣点点头,“你要去看的话,小心点。”
带沈千杉离开之后,沈千棣才向自家屋走去,只几步,他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往锡家的方向走去。
沈祖锡其人,沈家内部很少有人提起他,大约只有在清明和中元,人们才会记起他。在我所知晓的范围中,沈祖锡是30岁左右的时候去世的,死因不详。
——摘自文宾达邮箱文档
关于千桦的父亲祖锡先生,千桦自己的印象都很模糊,祖锡先生去世时,千桦的年龄不超过八岁。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当千柏向他提起沈老爷死因的时候,他却突然回忆起了十二年前的事情。
——摘自何明亮硬面抄第二本,保罗·司丹回忆录
“嫂子!”沈千棣在锡家门外轻轻地喊着,屋内正在给毓芳手上药的灵芝站了起来,向他点了点头,毓芳回头招呼他进门去,并请他坐下。
“这么完了,千棣怎么有空来这里了?”毓芳笑着问道。
“千桦哥不在家吗?”沈千棣问道。
“他?”毓芳苦笑了一下,“一大早出去了,到现在还没个人影。估计现在还在教堂里面吧。”
“教堂?”沈千棣疑惑了,不过也罢,堂兄是海归,就算信仰了基督教,也不算奇怪的,“为什么去教堂?”
说起这个问题,毓芳的脸上明显又带上了怒色。一旁的灵芝回答道:
“千桦昨晚上梦见了爹和老爷,一大清早就去了教堂祷告,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呢。”然后,她悄悄用唇语继续说道,“姐姐正在生气呢!”
沈千棣显然是明白了,站起身来道了声晚安准备离开,这时候,毓芳叫住了他,递给他一面镜子,叫他看自己的眼睛。
沈千棣有些不解,接过镜子一看,才发现自己眼睛里涨满了血丝,大概是刚才被人掐住脖子导致的吧。
这时门外响起了争论声,是沈千桦回来了。
早先凌瀚缘就叫了沈千柏去教堂找他哥哥,这会儿兄弟俩在争论着什么,一边说着一边进了门,和他们走在一起的,还有毓芳的姐夫保罗。
“千桦说不敢回家了,所以你姐姐叫我来协调一下啦。”
保罗如是说。
“今天去哪儿了?”毓芳立马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说道。沈千桦见状,立马躲到了保罗背后,还未站定,沈千柏把他推到了前面来,然后对毓芳说道:“嫂子,我帮你把哥哥抓回来了。”
“城隍庙,还有教堂。”沈千桦笑了笑,然后回头看了看保罗,“保罗作证!”
毓芳还是皱着眉头瞪着他,好一会儿,沈千桦笑着从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轻轻放在她的手心里,打开,是一对耳环。“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下次我们全家一起去。”
说着,又从衣袋里抽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来,打开是两支银钗。“灵芝,你的!素欢呢?”
“素欢在娘那边呢。”灵芝回答道。
“那好,我一会儿拿给她吧。”
这时候沈千桦才招呼旁边站着的沈千棣,回头对他笑道:“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啊?”
沈千棣的表情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说:“家里刚才出了点事儿,所以我过来看看,结果你不在家。我正准备走,你却回来了。”
“什么事?”沈千桦问着,靠近了他许多,指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眼睛又怎么了?”
沈千棣赶忙把手中的镜子放在了桌上,摇了摇头。“没事儿,千桦哥,我先回去了。”
离开锡家屋子好远了之后,沈千棣才缓缓回过头去,悄悄注视着沈千桦:银灰色眼睛,白色的洋装,白色的领带,白色的鞋子,还有白色的头发,他整个人看起来如此的苍白,可他的归来却给整个沈家悄然带来了变化。
他没看清掐住自己脖子那人的长相,只知道这个人的头发很长,黑色,挡住了脸,拥有一双冰冷且苍白的手,至于他身上的衣服……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那分明是穿在死人身上的,寿衣!
第二天,沈家大院里闹翻了天,老太太一早派人来叫还没起床的沈千桦,沈千桦只能慌慌张张披了身衣服跟了去。
“说是你最早梦见祖锡了?”老太太问道。
沈千桦点了点头,然后茫然地看看周围的长辈们,还有他自己的母亲凌瀚缘。
“你昨天做什么去了?”张玉琴开口问道。
“我去城隍庙,给爹和爷爷烧了香,捐了灯;然后去了教堂,就一直都在教堂,晚上才回来。”沈千桦说道,“保罗一直和我在一起的。”
“好端端的,你去找保罗先生做什么?”凌瀚缘小声对儿子问道。
“我不常去教堂做礼拜的,保罗和神父熟悉,我才请他带我去的。”
“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知道出事了吗?”老太太又问道,而沈千桦只得摇了摇头。
“我回来得晚,被毓芳骂了一通。”沈千桦依旧一脸茫然,“毓芳让千柏去教堂找的我,回来的时候……”这时候他才突然记起了什么,“千棣在我那儿,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就说出了点事,问他什么事,他又没说。”
“千棣昨天差点被鬼掐死!”张玉琴大声打断了沈千桦的话,“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从后门回来,但是,他在那里刚好遇到了祠堂里冒出来的那个鬼!”
“鬼?”沈千桦皱了皱眉头,这时候,他发现张玉琴在看他刚才放置在门边的伞。
门外是四月初的阳光,但是仅仅几步之遥,他是撑着伞过来的。
“是的,鬼!”张玉琴的语气中带上了审问的意思,“昨天打扫祠堂的家仆,看到了那个鬼。”
沈千桦没有回答,只站在原地,望着张玉琴。
“千桦,你想知道,他们看到的那个鬼是谁吗?”张玉琴站了起来,向沈千桦走过来,一步步靠近了他,“想知道,他是谁吗?”
沈千桦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被张玉琴逼得一步步后退去。
“是你梦见的,你父亲,沈祖锡!”
张玉琴的话音一落,沈千桦向后摔了去,摔倒在地上,本就苍白的脸上充满了疑惑,诧异,还有恐惧。
“爹?”他缓缓吐出这一个字来,马上他又抬起了头来,反驳道,“爹如果回来了,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反而找上千棣呢!”
“请不要说了,二嫂,这不是千桦的问题!”凌瀚缘立即来到了儿子的背后,扶着儿子说道,“我不知道祖锡重新回来的原因,但是,这一定和千桦无关!”
“是啊,梦见父亲只能说明千桦想念他的父亲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他至少可以证明他一整天都在外面而一直都没有回过家,”说话的是刚刚进门的那清荣,“姐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千桦梦见了他的父亲,但是,这至少说明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在少数,也许,这是恶作剧呢?”
“恶作剧?”张玉琴冷笑了一声,“如果昨天千棣丢掉了命,这还叫恶作剧吗?更何况,家仆们描述的鬼的模样,那和祖锡去世的样子太像了。”
这时候老太太淡淡笑了一声。“也许,老天爷给我送回了千桦,还要把祖锡也送回来吧!”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沈千桦没有抬头,只注视着面前张玉琴的那双小脚,退了几步,回到她自己的座位上。
那双小脚在发抖,她在害怕!
如果你的心里面没有鬼,那么你在怕什么?
既然心里有鬼,那么,你就去向鬼认错去吧!
起初我总认为千桦的决定很冒险,他的每一步都是战战兢兢,行走在刀刃上。
千桦说,当年他作为祖锡先生的长子,在替父亲遗体换上寿衣的时候,他看到过父亲的遗容——和千柏所描述的老爷的遗容一样,瞪大的双眼,以及满眼的血丝。千桦说他已将爷爷的死已定性为谋杀,他必定会连同他父亲的冤案一并挖出来,让真凶在沈家祠堂前,以血来祭奠亡魂。
只可惜到了最后,他并未完全挥动那把复仇的刀刃。
——摘自何明亮硬面抄第二本,保罗·司丹回忆录
沈千桦能够断定沈老爷和沈祖锡之死是谋杀,这其中的功劳,至少有一半是他妻子毓芳的。据说,毓芳夫人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学的是西医。
那么,沈千桦学的是什么,才能让他将那三个日本人尸体凭空消失,以及,改变他自己的容貌?
至此,我才知道,原来沈家的这些变故,原来是从12年前就已经开始了,那是,1927年。
——摘自文宾达邮箱文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