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村是东北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村中心的一片地方叫做东大坑,据老人们说,村子里曾经有两个大坑,东大坑和西大坑,另外村子里还有两座庙,上庙和下庙。现在的两座大坑早就被填满了,而两座庙早已被破四旧破了上庙,下庙只剩下壁画还昏昏沉沉挂在墙上。
又据老人们说,当时佛爷肚子里面的装藏不知让谁拿了去。这些事情都是长年混迹在东大坑的老头子们说的。他们靠在墙根亦或是自备厚厚的一块破海绵,坐在那里,把手相互伸进袖子里,无论冬夏,日升而出,日夕而作。
他们有的人是打了一辈子的老光棍,有的是天天无所事事的,其实在农村除了农忙时大家整年都是无所事事的。破旧得看不出黑色还是蓝色的衣服,脏兮兮的厚棉裤,头上各式各样的厚帽子,这群老头子美美的晒着太阳,或是扯些村里近来发生的闲事。
稍微年轻一点的,尤其是未出阁的或刚嫁人的年青女人们当走过东大坑时是不敢抬着头的,因为他们都怕那一双双眼睛里映出的目光,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一种感觉,反正就是让人心里难受。
用魏老爷子的话说,“在那呆着的哪有好人啊,都是等死的。”事实也许就是那样,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两个老头去世,又会有一两个老头加入这个队伍。大家都对死去的人心知肚明,但是谁都不会去提。因为在农村,去医院终老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与其花了八辈子赚不来的钱,还不如在家里被儿女围在烧得热乎乎的火炕上等死。只是这待遇前些日子的韩老爷子却没有享受得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近来似乎成了东大坑茶余饭后的谈资。风言风语难免不长腿也跑得飞快,这似乎使得将来要成为韩连人老丈人的魏老爷子心里不大痛快。
魏老爷子的家就在东大坑后数两趟房,独门独院的老式土坯房,独门独院,就连院墙都是石头砌的,没有后栏。每一年的墙头上和门楼边都会长出高高矮矮的杂草。夏天下了雨,院子里就像是一个小型的泥塘,冬天落了雪,院子里被踩得泥泞。其实整个村子都是这个样子。
腊月二十六,老魏家的四个孩子都回到了家里看爸妈。大姐魏立春带着姑爷子刘继林和刚满周岁的闺女。大哥魏刚带着新娶的小媳妇马凤萍。还有没结婚的小姐俩魏立秋和魏强。
“妈,我明天就回去了。”立春坐在炕梢梢嗑着新炒的瓜子,看了看坐在炕沿上切菜的冯老太太,又看了看躺在炕头的魏老爷子。魏老爷子脚上穿着厚厚的毡袜一语不搭,立春的嘴角和手指尖沾上了瓜子的黑色,她使劲往屋子里被踩得发黑发亮的土地上吐了一口瓜子皮,“我得和继林回去刘家堡过年,要不他妈不让。”
立春用胳膊肘碰了碰看电视看得来劲的刘继林,那是村子里开天辟地的第一台高科技设备,一台十三寸黑白电视机,继林接过话茬,“是啊,妈,今年我们俩带孩子回我们那头过了,出了正月要是我不出去拉砖的话就带他们回来。”刘继林家里兄弟姐妹好几个,唯独爹妈乐意和他住在一起。
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宽肩膀,刘继林是个典型的东北男人。结婚后他东拼西凑好不容易买了台拖拉机,跑跑运输拉拉砖,勉强买得起他爹妈的药罐和家里生活的账单。
“你们那,谁爱来谁来,在哪过都行,来了我就多做点,不来了就省点。”冯老太太在白炽灯下切着酸菜,把每一片酸菜叶子片成两三片,再切成细丝,这是一个细致的功夫活,不是每个家庭妇女都有这份耐心。
冯老太太满脑袋的自来卷,胖乎乎的身材,就像是一颗大酸菜。儿女们都心里明白,老人老人,到老了都希望儿女们在过个什么年了节了的时候能回家来。人这一辈子,时间久了,日子长了,最怕的就是孤独。
冯老太太是一个极其嘴硬心软,有时费力不讨好的人。
“凤萍啊”冯老太太向着屋外的锅台喊道,“别烧火了,放那让继林烧,刚子和你二姐上咱家果园收兔子套去了,到吃饭点了还没回来呢,赶紧迎迎去。”
“唉,妈”马凤萍嘴里答应着,擦了把手走进屋子里,套了件厚棉袄出去找那姐俩。
“那时候咱刚子咋就看她来劲呢,妈”立春使劲吐了口瓜子皮,看着窗户外面马凤萍瘦弱的背影,“这身板子能干什么活啊,小鸡子似的。”
屋子里老箱子老柜子立在墙边,仿佛好多岁月停留在上面未曾走过,总有那么一种昏暗的感觉,使人看上去没有精神。
晚饭饭桌上一大盆酸菜炖冻豆腐,泛着油花却捞不出几片肉,热气腾腾看上去很有食欲。一小盆刚刚热好的黏米面饽饽,这是冯老太太亲手包的。每年刚一入冬冯老太太就会泡好几盆黏米面,煮一大锅红豆,一个人坐在炕沿上包上它好几天,足足可以装上几麻袋,馅大皮薄,是冯老太太黏米面大饽饽的特色。然后她会东家西家的送掉一些,剩下的吃整整一个冬天还富富有余。萝卜条子泡的咸菜,冯老太太没怎么使劲加盐,大概是想把它当凉菜吃。
魏老爷子早早上了桌,他刚刚捏起小酒盅,魏强马上过来給爹满了一杯酒。二十出头的年纪,胡子茬使劲往下把外面钻着,细高挑的身材倒一点也不像他哥魏刚。
魏老爷子的酒盅里顶多能放下二两白酒,这就是他的酒量。
一家人都坐上了桌子,只有冯老太太没有上桌,这似乎是她的习惯,无论家里有多少人吃饭,她总是要在菜上齐了以后坐在炕沿上抽完一只旱烟才去和大家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