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州城每年一次的腊月大集都会在年前三天开始,腊月二十八,草市已经摆满了南门口。前朝动乱,大量百姓南下避祸,特别是淮河一带,当年南北大战十室九空,谢氏先祖带着大量百姓南迁,一支到了睦州,另一支辗转来到了廉州。两百年过去了,岭南得到了大量开发,往昔的小镇廉州也成了南方大城了。而谢氏已经深深扎根在此地,有的为官如谢纺谢维,有的经商如谢纶。这每年的草市就是由谢氏家族主持的。
如今谢家,除了家主谢维这一房,亲近的还有大海商谢纶,城门吏谢峻,当然还有守在谢家集祖祠的一大家子。早在谢然的祖父时就开始经营草市,既可以接济族人也可以方便亲戚做点小营生,远房的谢纶也是在他的资助下才做起生意的。如今谢维这一辈的也只有三人,谢然一辈也就他和守祠堂的老二哥了,谢峻一辈男儿还未成人的稍多一点,岭南谢家历来是人丁不旺,不过依附谢家的亲戚倒是很多。
以前的这个时候,谢然总会约上五虎来草市逛荡一番。摆摊的大多是自家亲戚,除了看看集市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倒也没闹腾什么,不过这一逛荡倒是为了找点新奇的吃食,去讨老二哥讨得甜甜糯米酒。
似乎远远就有人在招手,等马车驶近才看见是自家守城门的大侄子。
“三叔,还以为您老今年不会来了呢。我可看见了,您一坐镇南坊桥,过往的老少爷们都不敢坑声,低头像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得得得得,你还是这样油嘴滑舌,都三十好几了,也没个正形。”阻止了自家大侄子的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知道这家伙吹牛皮没边,喜欢逢人就说,也不以为意。
看着这熟悉的集市,又想起以前许多荒唐事。如今五虎也散了,马涛跟着马副都督回京了,高陵前些日子还会到南坊桥看看,张自随父亲到荆州上任去了,最让他羡慕的是熊博了,竟随他家七叔出海了,据说会到波斯去,真想到外面看看。
今天是大集的第二天,许多人天还未亮就赶到了。草市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了城外的小镇模样,纵横的几条街,哪个地段卖什么都是约定成俗的,所以要摆摊的人是早早就等在集市门口,一开市就可以早点抢占摊位,要不只能摆在野地里了。
这个时辰午后已过,集外的野摊离家太远的已经开始收拾回家了,不过集市里的人群依然熙熙攘攘。谢然胡乱地逛着,认识的人都向他问好,也不管是什么长辈晚辈,统统回礼作揖就当初次见面,一条街下来弄得自己腰都快弯断了,却不知他这样弄得大伙一愣一愣的,许多明显是晚辈的十分慌张尴尬不已,这条街是谢家亲戚聚集的地方,只是他忘了而已。米儿倒是不知道自家大郎已经忘了许多,以前大郎对这里可是最熟稔的。
转过街角,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让米儿啃着,自己提了包小虾饼。逛着逛着前面的人群却不动了,明显有争执声传出来。谢然挤进人群,却见一名中年妇女在骂着一位老妪,旁观的人群即气愤又惧怕,与那妇女与她隔开了明显的距离。
“你这老货,竟敢讹老娘,一坛酸菜说好了连坛一起十文,不要坛子六文,如今老娘只要半坛菜,你却如何收得七文,这不是讹是什么?”只见那妇女叉着腰,手指直指老人的鼻子,不待老人辩解又开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老大那个败家子成天烂赌欠了一屁股债,你这老货就想讹几个钱给他还债,你家老二也被府上赶了出来,如今买个酸菜都敢讹老娘,这老坛不是老娘家的难道是你家的,今天你要不给个交代,老娘就让你做不了生意!”
谢然听着感觉奇怪,这话似乎和自家有关,看着那女人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李家娘子,这……这……不是这样的,我……我…..你,你要什么交代?“老妪又怕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哼,这酸菜我拿走,算便宜了你。“中年妇女吓住了老人,趾高气昂地抱起酸菜就要走。
“住手,把我娘的东西留下了!“一个少年急冲冲地拨开人群,冲上去抢坛子。
“住手,都给我停!“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那少年正是前些日子被赶出府的书童,只是一身破旧寒酸打扮,那妇女怕也是自家亲戚。这时人们才发现大郎来了,幸灾乐祸、同情、怜悯,各种表情倒是让谢然很奇怪。
“大郎你来了啊,我是三姑奶奶夫家弟弟的表姐,我知道您气不过这书童,我来代您教训他!“这妇女显然认识谢然,谄媚地上前讨好,就想去扇书童的耳光。
“够了,我要教训人何须你这泼妇代劳,从哪来给我滚哪去!”谢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最恨的趋炎附势的女人,更恨泼妇,两者皆有,有过之而无不及,管他是什么长辈,这样的女人太可恨了。只是这女人被骂之后,好像觉得极度委屈的样子,眼泪汪汪地还依依不舍,但抱着那坛酸菜却拔腿就跑了,直接让围观的人群无语。大家见大郎招呼着让大伙散了去就各自逛去了。
谢然只知道书童是自家一户姓赵的佃户,祖辈都在谢家做事,也明白母亲为何将他赶出府去,却没想到家里还有那么多事故。赵书童懦懦不敢言,赵母也只是一个劲流眼泪,站着不知所措。谢然回想以前的生活倒也能理解,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性格,自己也在底层混过的,不过事关自己也不能不管。叫母子俩收了摊,一起到了赵家。
赵家在草市边上,简陋的一间小院子,院里摆满了酸菜坛子。年关已近,院子里玩耍的两个孩子穿着破破烂烂,一个少妇抱着晒得半干的芥菜,见来了客人就赶紧张罗起来。谢然安抚了老妇人,听着老人断断续续的讲述,谢然才知道赵家故事。原来赵书童的爹是谢府的管事,以前管着草市营生,不知怎地就迷上了赌,挪用了账上钱财,最后亏空太大还不上,不知怎么就上吊死了,只剩下孤儿寡母。母亲看见赵家可怜,本想接入府中做事,却发现赵家老大也是个烂赌鬼,只让老二进府做事,后来做了书童,不过那时谢然从不看书,书童跟其他下人也没什么区别。赵老大的媳妇本性唐,是先前他父亲还在时定的,赵家出事后也没嫌弃嫁了过来,还为赵家生了一儿一女,若不是有媳妇赵唐氏操持,如今这一家早就饿死。就算如此,摊上烂赌的赵老大,这一家是这附近最破落的一户了。
谢然也没说什么,把自己手上的小虾饼分给了两个孩子,叫米儿放下两锭银子,叫赵家好生过个年。赵唐氏退让不受,谢然说这是买酸菜的,只管收下,年后回来取货,然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