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羊
今夜是除夕。
当夕阳沉落、最后一丝昏黄都化为黑夜后，白羽观的道士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不管是姓管的还是草氏古族的弟子都一样。一时热闹非常，寒暄与笑声在各处响起。
挂满红灯笼的走廊上满满都是人，要不被拦下寒暄直接回房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像现在，前面就是管子威、管子蓝和一堆许久不见的师兄姐，但里面最让子凝注意的是师兄顾元宥。
真是有段时间没见到那家伙了，那只很跩的羊。
“唉唉，这不是我们道观名产白羽三君吗？”子威仰头大笑，无比张扬，一把扇子搧呀搧的，根本就是在逼人揍他，”我们正说到妳呢，玄卯君大人，嘎哈哈哈。”
连平常懒得有表情的元宥羊师兄都有点笑意，神态慵懒又迷人。子凝根本无暇欣赏，脸立刻黑了，看子威和元宥师兄那表情就知道这他妈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今年是兔年，子凝，妳不会忘了吧？”子蓝笑得云淡风轻，似乎极力在与当日提水桶跪算盘的那个低俗赌徒撇清关系。
子凝看子蓝他这辈子是撇不清的。
“兔年又怎么样？”子凝不着痕迹的看了身边的青亦、以遥一眼，张狂的表示她现在身边可有两位职业打手，想讨打的话他们是不会手软的。
白羽观其实是一个很凶猛的生态圈，兔子是可以吃老虎的。
“兔年属兔的有责任要出观拜年呀，不可以再躲着了，妳不会忘了吧？师妹？”
某某师姊语音刚落，顿时整条走廊被张狂的笑声淹没，连一向站在子凝这边的这两青年都忍不住笑了。
“先说，这次我可不陪妳。”青亦率先发言声明。
子凝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那表情正是极致的惊恐。十二年前拜年的惊悚记忆立刻涌上心头，那几乎是她人生中最悲惨的一次过年，之后每当回想起那年都还会哭。
拜年本身一点问题都没有，问题是拜年不只需要拜道士界的那些人就好，还得向东行到皇城所在的武侠世界，那事情就大条了。全道界包括白羽山下的阿猫阿狗都知道白羽三君中的玄卯君顾子凝，实实在在扎扎实实的讨厌武林人士。
死了，顾子凝心中只有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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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婆婆与众师弟妹开始分送今年道观为大家裁制的新衣，顺便把那群笑到浑然忘我的人以及吓到脑中一片空白的顾子凝通通赶回房间洗澡，以免到时赶不上吃团圆饭。
天色都暗了，道观里的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最后每一个房间的每一盏灯都亮了，走廊悬挂的红灯笼更是亮的通红，整个道观今日看起来有如奇异仙宫。
洗完澡后到大殿的路上依然三三两两遇到好多人，大家热络的讨论近况以及刚刚的兔年拜年问题，一起同行着，更有不少人直接用魔身一路走。于是就看见不少山林猛兽什么的大摇大摆的和人走在一起，空中更有鱼类和龙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
顾子凝他们三人也是用魔身在行走，只是是青亦刁着她在走，子遥跟青亦并肩同行。这一龙一虎着实威风，只是那刁在口里晃来晃去的兔子实在是不太雅观。
兔子当然眉头紧皱，还在深深忧郁着今年的拜年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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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羽观，团圆饭和宴会、发红包是一同进行的，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有吃有喝的酒宴。表演更没有先后顺序，更没有台上台下之分，就是直接来就对了。
巨大的宴会专用大厅中天花板挑得极高，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厅室里铺满各式地毯，有用大家魔身身上取下的毛制成的毛毯，也有手工编织的各色地毯，坐起来又暖又亲切。
虽然坐在某某人身上取下的兽毛上确实有些诡异，尤其想到管子威那类人又更不舒服了，但大致上算是非常完美。
因为人数过多，不似一般人家可以坐在团员桌上吃饭，但师父特地用红布料在外围圈了一个大圆，大家坐在里面也有同样”团圆”的意思，而且更加自由、更加接近彼此。
“菊天人的记忆你都想起来了吗？”
子威这样好奇的问子遥，子遥却皱起了眉头。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大家还来不及问什么就被刚进入大厅的人打断。
“让让！让让！把尾巴收一下呀你们！满地都是想被踩吗？”鱼贯入座的迟来人士找不到路可以走，猫尾狗尾龙尾一地都是，还在蠕动，他们只好跳来跳去绕路的走。
子凝看看自己兔子屁股上那一团黑毛球，心想自己绝不会有尾巴挡路的问题。
子凝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子威、子蓝还有师妹凌安以及师姊千琴、师兄元宥都在。他们这群人中就有子凝、子遥、子威三人今年要担纲演出，恭候所有人娱乐差遣。
“馥南宫最近动作频频，还抢了许多道观的法器和武林门派的武器剑谱，挡都挡不住！”
子凝听见附近几个师兄姐再讨论馥南宫的问题，立刻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她可是深受其害，能多听一点消息就是一点，至少有些防备。
“我们草氏同盟互相支应还可以守的住自家东西，那些单一的门派道观就难了呀。”一个属鼠的师姐同情的说：“我好几个朋友，门派里的宝物都被抢了！”
“可以建议他们团结起来或加入守护七大古族的行列呀！保护七大灵力的平衡稳定与协调可是人人有责，七大灵力一稍稍失衡，妖异可是会暴增呀！”另一个属马的师兄埋怨道：“皇族老搞不清这点，三天两头和我们做对！”
馥南宫就是这样，东抢西抢他人的法器武器，或是道术、剑谱什么的，组合起来发展一些所有人见都没见过的招式，弄得大家措手不及。他们那些抢来的古怪宝物，使用起来也是杀伤力惊人，让其他人死伤惨重。
“嗯哼。”
在开动之前，孙紫静师父站起来开始严肃的清清喉咙，打算作一些狂欢前的警告。那狐狸大婶今天明艳动人，魔身的狐耳狐尾被她装饰在人身上，把她那张绝世容颜衬得更加妖丽。
“我希望大家能够注意到几件事，一，不准破坏道观；二，就算喝醉还是不准破坏道观，三，不准打太过激烈的群架因为那会破坏道观。”
孙紫静的表情有股肃杀之气，他们白羽观因为人人擅长代面化魔，一激动就很容易暴走，像去年的宴会太尽兴以致大殿损毁一半，那景象连仇家来寻仇都没那么惨！
而且今年战仙菊天人又回来了说不定场面会更难控制，所以今年绝对不可以太放纵那些喜欢互相打闹顺便破坏家具的死徒弟。
“大家千万小心自身安全和小心别人的安全！违反警告者，就算大过年的一样杀无赦！就这样，白羽观年宴开始！”
霎时大量的杯盘乘着酒肉自门外飘进了大厅上空，大家一阵欢呼，纷纷开始用法器指挥食物落到自己面前。一时杯盘碰撞声四起，大家也都熟练的没洒出东西，毕竟人人都记得打翻东西污染会场的下场呀呀呀呀呀。
在大家开始快乐吃喝的同时，生肖属虎及属兔的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今年伴随大家吃年夜饭的余兴节目。
子凝拿出放在一边的大量白纸和剪子，金属制的剪子在严寒的天气寒气阵阵，她握紧，咔喳咔喳现场剪起兔形小纸片。剪好的纸片片片落于膝上，纸屑则在落地之前就被玄火烧成灰烬。
长项为使用符咒的子威则检视着排了一地的复杂符咒，那些巨大繁复的符咒看就知道他费心已久，平常老是当丑角牺牲形象逗大家开心的子威此刻认真非常。
子蓝、青亦以及子遥他们这些同辈的云淡风轻的一边吃饭一边聊着，时而轻笑。子蓝又回复到无懈可击的翩翩君子模样，举手投足之间有如天生的贵族。
子遥则像往日般寡言又有些生疏，充斥着拒人于外的冷淡气息，嘴角的微笑却泄漏了他的喜悦。身为名门古族的荀青亦一抹微笑挂于嘴边，眼神微瞇，平时都会不自觉得散发出一股傲气的他面对熟人时却是完全收敛起来了，今日的他比平日都更加和煦。
一旁讨厌动物的以珊师姊眉头紧皱，一边默默进食一边眼神乱飘，一副今日是躲不过被各色动物围绕的绝望样。
久未见面的元宥师兄却是无视其他人，独自小酌，那迷离的神色彷佛随时要睡去般。这家伙因为工作太过特殊的关系一向是日夜颠倒，所以平常总是这副慵懒又生人勿近的样子。
今天因为元宥在，子凝有好一阵子都在凝神看他，这个人对她而言别具意义。想着想着子凝就移动位子黏到了顾元宥身边去。
顾元宥淡淡的瞥了子凝一眼，就戴上面具代面化魔成一只比人稍大的白绵羊，不让子凝吃豆腐，而且这样如果子凝问了什么他懒得回答的问题也可以一声咩叫敷衍带过。
子凝瞇眼不满，但还是把手肘枕到羊背上，继续乖乖准备要表演的材料。羊毛温暖，一股带着些微香火气味的洁净清香自其中飘了出来，顾元宥身上总是终年一股香火纸钱的气息，这自子凝还不会走路时到现在始终没变。
“唉呀，顾元宥，你这只绵羊还是一样嚣张嘛！”前面一个师兄回过头来看元宥，满脸通红醉醺醺的说：“说实在话，你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嚣张的一只羊了！”
什么鬼？这到底是夸奖还是什么？子凝看元宥，他现在也正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前面那位喝醉的师兄，看起来果真是一只鄙视人类的嚣张大绵羊。
“我上次午睡的时候，他这只羊竟然用羊蹄直接从我身上踩过！”
“那是你醉倒在门口，真他妈的太挡路了，我都还没嫌你你还敢说？”
“你明明还故意把魔身的体型加大，重死人了，你一蹄踩在我腰上，我腰都闪了！”
“自己学艺不精，竟然被羊踩一脚就闪到腰。”元宥用鼻子笑他，完全没有悔过的意思。
“我之前还看到元宥师兄变成羊把一个小孩踢进池塘里！”那师兄旁的师妹也加入话题，一脸惊恐。
这下连子凝也吓到了，自家白羽观道士坚强耐操可以欺负，但元宥已经堕落到看小孩不爽就要变成羊踢人了吗？还把人家踢进池塘里！太凶残了！
“妳那什么脸呀死小鬼，”元宥微怒的给了子凝一记羊蹄，”那只是水鬼啦！”然后他又一脸不屑的嘲笑那师妹：“混道士混这么久，妳连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当心孙紫静废了妳！”
“人家是占卜型道士嘛，”那师妹无辜的说，”孙紫静师父倒是已经用她那张都是尖牙的狐狸嘴咬过我很多次了。”
一听，众人都沉默了。
“师父处罚人的方是真是越来越低层次了。”子凝感叹。
不提那几个没天良的老家伙了，子凝往周遭看去。
一旁的凌安师妹看子威准备节目看得目不转睛，连饭都差点忘了吃。她以前很黏子凝和子遥，今年子遥回来了，好奇心自然也没让她少看子遥，位置还一直偷偷往子遥那边挪近呢。
子凝忧心的检视一室欢腾，问道：“是不是还有人还没到？”
“嗯，负责情报的师兄师姊们正赶回来。”以珊师姊静静的说，”最近皇城那不太安宁，时局有些乱了起来。”
才说完，几个师兄师姊就风尘仆仆的走入大厅，脸边还挂着面具，一副刚赶回道观的样子。但即使有他们有些狼狈，脸上还是有对于团圆掩不住的喜悦，一进门就开开心心的跟大家打招呼。
那都是属鸡的鸟类代面和属鼠属猴的代面，顾子凝看着他们，这些人因为有魔身的优势，本领可绝对不输武林的那些情报探子。
子凝皱眉，想起青亦除夕前几日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看向正在和其他人交谈的青亦，疑惑。近几年当今皇帝虽多病，也不至凶险到诸子开始夺权，今年的局势真有那样险恶？
坐在她身边的荀青亦注意到子凝疑惑的目光，只是举手拍拍她的头，示意她毋需太过担忧。子凝转而把目光放到师父们身上，那三人的神态也没什么异样。
于是子凝把注意力放回散落一地的兔形纸片，捧起那些，深呼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子凝双手中的纸片被冲天黑焰所吞噬，那强大的气流甚至将她一头长发吹了漫天狂舞，也波及了附近用餐的人们。只是所有人都见怪不怪，老神在在。
数十只白兔在火焰熄灭的那一瞬自轻烟中跳出，一蹦一跳的往所有人身边靠去，跳入他们怀中什么的，成为大家这严寒中毛茸茸又温暖的最佳怀炉。
将剪纸的形状化为实物可不是随便就可学会的道术，通常稍有外力就会毁坏，如果不是要像这样玩玩而已而是真要有一些打架或道术上的用途的话，就真得要下数十年的苦工了。
“花了不少力气？”子蓝拎起一只兔子端详，随手用力甩了几下，”很耐用呢，我记得妳剪的纸蝴蝶可是用力一捏就碎呢。”
“那是顺便学的，这些兔子可是今年表演的重点，大家又这么粗鲁当然要耐用点。”开玩笑，白羽观道士大概一下子就把一般兔子弄死了吧，这些纸兔子当然要加强的耐用一些。
兔子都在所有人怀中、腿上以及身边什么的坐定后，大伙又满足的重拾筷子继续攻城略地。饭菜也依旧满天飞，座上的道士们也不再乖乖维持人形，喜欢化魔的就化魔，和保持人形的道士们混杂而坐，人兽共同进餐形成一幅趣味十足的热闹场面。
如此的欢腾是如何圆满？子凝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是忍不住的微笑，并暗自祈祷这样的时光每年都不要有任何更改，永永远远的继续下去。
平安，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大家平安，尤其是身边这些人，子凝是如此在心中祈求大家一生安稳一世平安。
看着一室欢乐无比的喧闹，忽觉越是快乐就是害怕失去。
一阵风撞开门旋入了大厅，其中夹杂着户外的阵阵寒意。所有人纷纷往那处望去，那是一匹灰青色的马，墨绿的鬃毛上还带着山下飘落的雪花。那马搧搧长长的淡绿色眼睫，甩了甩身上的雪花和水珠，开始恢复人形。
墨绿的鬃毛一再延长，化成女子长长的发丝，一张漠然的马脸也变回面具。那人摘下面具环顾一座道士，正是一张清艳绝美的正统冰山美人脸孔，她向大家微微一颔首。
管思菡，白羽观七辈思、南、元、以、千、子、凌中最长的一辈，十二年一辈，如今眼前这位天仙般女子也快百岁了，属马的她是白羽观中速度最快的一人，负责重要信息的快速传递。
人称，白羽观信使”疾午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