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死魂未消,还阳七日,怨气方散。对于死者,腐朽的只是单独的身体,并非灵魂。然而失去了依靠的孤魂又是怎样的下场呢?
男人倒在椅子旁,双眼微微张着,面庞上尽是惬意的笑容,刚死的躯体之上隐隐漂浮着一层波状的叠层,这叠层来自于他手中泛着毫光的红牌,同时还有一道黑影若隐若现。若是从第二元空间中观察那影子,就会发现它的模样形体与倒下的肉体毫无区别。
当然,这一切从不会出现在人类的肉眼中,正如他们看不见细微的原子一样。那么灵魂是否会继承其意识?思想又能否延续其记忆呢?答案是肯定的。
红牌好比沸腾的油锅,当纯洁似水的灵体一点点的浸入其中时,便彻底疯狂了,那微末的毫光更是闪耀起千丈红芒。男人的意识就被惊醒了。
死亡对他而言更像是疲劳了一天后的沉睡,意识和记忆同样清晰如往常,只不过无梦的睡眠并不会醒来罢了。就在他的灵魂慢慢接触红牌的那一刹,似乎意识坠入了深渊,无助的失重感将他唤醒,于是梦境便出现了。
看得见虚无的黑暗和无数混沌的黑眼,他尝试着站立起来,脚下似是踩着坚硬的石块,凹凸不平,存在感十足。只是过分的眼力却不能查看他目前的身体,“好像喝多了似的。”男人的低语声在周围回荡,他同时在心底松了口气。
那无数的黑眼竟与人的双眼无异,细密、整齐的排列在墨幕中,齐齐注视他这个闯入者。“真不可思议,没想到那些荒谬的东西真的存在!”根据俱乐部的说明,他死亡后所见的一切,都验证了。
“在心中默念到100,就会出现一道黑色的铁门。”他按照先前的指示在心里默默数着数,也不敢胡乱走动。忽然间一个念头突兀的跳了出来:“你真就相信他们能让人长生不死?如果不能…?”男人突然就患得患失起来,但这一阵恍惚去得也快,他立刻抖擞起精神,专心的数着。
默默间已是数到一百零五了,而那扇铁门果然就如期出现在他眼前。男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高大无比的黑色巨门,心中着实震撼到无以复加。只见迎面便是车轮大小的两个镂空门环,细看上面还涂刻无数玄妙的花纹,精雕细琢得如艺术品一般。
即使他在电脑上多次目睹过它的庞大和精美,可哪及得上身临其境的感受?那徐徐向上无限舒展的门框上浮雕着两排大字,虽不明就里,那意思却是凭空印在男人的脑中,左书着:生者止步,右拓着:魂灵入内。
门面上还雕琢着繁杂又工整的纹理浮刻,他的视线甫一接触,便被其吸引了心神,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它,推开它。这莫名出现的想法又似乎能左右他的意识,男人便移着步子,缓缓走上前。他伸手,就要依念按下去,慢慢的,一点点的接近,就像对待一件传世的珍宝。
虽然正如这般小心翼翼,可他还是停下了动作。“有古怪,很像是催眠术。”男人的意识一瞬间又恢复了正常,因为在他即将触摸到门面时,一股史无前例的危机感迫使他停了下来,他感到汗流浃背,用手轻轻一拭额头,果然是湿腻腻的。
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很是灵验,曾多次帮他死里逃生,而在他生前最可怕的那一次,得以让他险而又险的躲过了一辆超速的客车时,也比不上刚才来得强烈。
他佝偻着身子,喘着粗气,只觉浑身乏力,像是得了感冒一样。可死人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体能反应?男人来不及去理会,他的目光又被那道花纹所吸引,只是因为先知先觉的缘故,之前神秘的蛊惑并没有再次出现。
他近距离的观察着细纹的丝丝毫毫,发现这巧夺天工的技艺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但他显然没有推开门的意思。无论是心中的谨慎还是刚刚莫名的危机,都是他犹豫不决的原因。
男人正待仔细查看其内里的玄妙所在,可单凭着甬道里细微的清光也不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而这黑门又在默默地发生着某种变化。
这门框很厚实,至少看上去像是精钢所铸,但到底如何,他是绝不敢触碰的。可现在两侧结实的门框却在男人的注视下渐渐朽败,就像秋风拂过落叶,化作黑色斑粒点点滴滴消散在眼前。
他看着黑粒又风化不见,门框朽败的速度也越加触不可及,就如同暖阳吹去残雪般从两边向内扩散开,只怕不一会的功夫,这形似巨象的铁门便能化为乌有了。
不能再犹豫了,男人暗暗下定决心。他的兄弟和一生的承诺都还在那边等他,还有那些自己悔不当初的过往,他禁不住再考虑许多了。
“就算被耍了又怎样?”他哀叹。尘世中已经毫无退路了,唯有死中求活而已。况且他那躁动不安的野心更是饥渴万分,他必须迈出这一步。
这个形容枯槁的男人挺拔着身子,像古松,如利剑。他伸手向前一触,本已隳落在即的大门便嘎嘎作响着展开,那一边不知又是怎样的世界,只是光彩夺目,不可正视。
黑烟漫漫,前路何难,死且不惧,万夫莫当!他大步垮了进去。
但见苍茫月光如海,内里乾坤无限。他觉着眼前无数闪光灯泛滥,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地了,正心存畏惧间,只听一声热情熟悉的大喊,“柱子哥!”
随后乌云飘过,遮霞万里。男人听音辨位,知道是他的好兄弟小牛的在唤他,就看见打左边蹦跳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过来一把将他抱住。他急剧咳嗽了几声,那人道:“柱子哥,你等坏俺了。俺还以为你出意外了呢?”
男人先前气力精神都耗费甚巨,这时被兄弟紧紧抱住了也挣脱不开,只好稳住激动地心情,劝说道:“小牛,先放开,让大哥好好看看,都五年没见了吧,还这么瘦,骨头都硌死人了。”
那小牛倒是真性情,也不管许多,心里欢乐就笑,死后相见,喜极而泣又是嚎啕大哭,也不回话,鼻涕眼泪倒流了不少,全一股脑擦他貂皮围脖上了。
男人这时候也别无他法,只好安慰的拍拍小牛的背,他眼光同时四下一打量,发现这里竟是一处更衣室。此时两人正对着房间大门,屋子里通黑一片,地板墙壁都好似墨漆浇过,却是没有杂物,只见两排衣架摆在墙角。而他看不见的身后还传来隐隐的谈话声,想来那个俱乐部弄过来不少人了。
小牛哭笑了一会,许是累了,也就松开了手,黝黑的脸上眼泪鼻涕一片,很是狼狈。男人这才脱了身,他眼角含泪的看着音容依旧的发小,心中不免念及到孤苦终老的父母,更是痛切心骨。“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黑炭似的。”
“嘿嘿嘿….俺想死柱子哥了,这次你一定好好教我怎么捉黄鳝。”
捉黄鳝?如果不是小牛提起,他都忘了自己曾是行家里手了,慢慢追忆,在从前那个桃源的乡村里,他捉黄鳝的技术可真是首屈一指的。不过这里怎么会有黄鳝?男人这一刻的心境说不出的多愁善感,又是怀念又是暗自担忧。最后只能淡淡的吐了口浊气。
他还有万千话语想要找人诉说,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时候。便亲昵地拍拍小牛的脑袋,笑着答应他:“有机会一定教你!”说完也不看他孩子般憨憨的傻笑,整理了死前穿着的长风衣,转过了身子。
后面仍是黑漆漆的,不过再没有看见衣架。只注意到居中的一张长椅上坐着四个男女,他粗粗一看,见两个白人凑在一起,另有两个东方人坐在一块。而当中最惹人眼目的是坐在中间的硕壮白人,他再仔细一大量,脑中提着一挺机枪的硬汉形象便与之重合,同时也在心底低喝了一声。
他惊讶于神秘俱乐部的手段通神,原来不仅在中国有着庞大的势力,也将触角伸向了西方世界,可一想他们手中的逆天能力,也就了然了。只不过这一位冠以硬汉之称的州长大人也会自寻短见?
男人想不明白,许是为了长生?不过与他而言,活在尽是白里泛黑的世界中,是种煎熬!“你们好,nicetomeetyou。”他打招呼问好,也不忘用上了蹩脚的英文。
不成想其他人都熟视无睹,只有州长善意的笑笑“你好,帅气的东方小伙。不过为什么要重复英文呢?这里没有语言障碍的不是吗?还是说你在考验我的听力?”这位穿着简单汗衫的硬汉很是友善,不过男人犹是尴尬和疑惑。
他将州长的话语听在耳里,显然是纯正的美式英语,不过反应到脑子里的信息却是清楚地,一如之前对门上不明之字的认识。这不外是他对于俱乐部知之甚少,或是说自己并不值得他们费力解释。这般一来,倒显得自己低人一等了。
那四个人中,除却州长外,两男一女,皆非银幕上常见的名人。不过既然能来到这里,想来也非平常之士。州长身旁的白人男士,一副斯文学者的打扮,高挺的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嘴唇稍薄,他面无表情的对州长解释:“这个东方人应该是第三类复活的。”
州长听后耸耸肩并不以为意。而与他们离得较远的一个青年女人却抢着问道:“你是自杀来的?”这个黄皮肤的女生有着很大很亮的眼睛,随着她皱起的清眉,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男人知道拒绝一位美丽女士的对视很不礼貌,可对方杀伤力很强的眼睛让他无法直视,况且他自己也是疑惑不已,只好微微向下移开了视线,恰好又不自觉的看见那一双丰物…“嗯…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