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无花渊的第一个日子,就宿醉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一早起来,外面已经大亮,我扶着墙壁,一间间走过二层的屋子,也不知朱雀和翠雀分别住哪间。不过既然是吩咐过了我,不许乱闯,我这个寄人篱下的还是乖一些好。一面忍着头痛,一面忍着脚痛,怎奈最难忍耐的便是肚子饿。我终于摸到了台阶,一步步向下蹭的时候,果不其然连滚带爬地摔了下去。
“这该死的什么落月的衣服……”我挣扎着动了动,却猛然发现我旁边站着一双脚,抬头一看,国色天香,是张我不认识的脸,当下目瞪口呆四脚朝天地不知所措。
“这货不是落月、这货不是落月。”我心下暗自祈祷,只见这双脚的主人对我伸出了她的一只手,柔若无骨,细长白皙。她沉声说:“在下沉阖。”声音空灵,如屋外悬着的九转铃铛。
我松了一口气,扶着她的手站起来,仔细看看她,想:“不愧是正宫娘娘范儿,这眉眼,这气度,这吹弹可破的锁骨,简直和璃花烬那厮绝配……”
不过沉阖只是将我扶起,再没问别的,揉着太阳穴转身走了,她的灰色裙摆拖在地上,漫不经心就优雅得令人妒忌。领口依旧是不温不火地挂在肩头下面微微一点,对着宫外的微光炫耀她形状姣好的锁骨与背脊。她慢慢走向一层西面尽头的大屋,就是云水阁下面的那间,推门进去,转眼就不见了。因为我一直盯着她,总感觉她关门前还有意识地望了我一眼。
“我也想住一层……”我咕哝着,腿脚不好真是麻烦。接着我望向她来时的方向,隐约听见有微弱的器皿相撞的声音,便沿着东面的走廊慢慢摸过去,猜着大概是朱雀翠雀准备食物。虽然不记得是谁跟我讲过不要乱闯,我还是在胜利的机能下慢慢推开了我以为是厨房的那一扇门。
屋子里没有窗,且或是有窗也被拉上了帘子,一片黑漆漆。在这无光的地方,闪动着一小束暗紫色的萤火,伴随着器皿的响动,不时摆动。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是个人,正在架子和抽屉里翻找着什么。那人要比朱雀翠雀高出许多,听见背后响动,猛然转过头来,脸上被紫光应得鬼气森森,眼睛瞪的大大的,悠然说:“谁。”
这一声把我吓得连疼和饿都不知道,一下没站稳,朝后面跌过去,完成了今早第二次摔倒成就。我没指望这女鬼能像沉阖一般过来扶我,于是我两只手带着屁股在地上迅速地向后蹭去,想是光看看姿势也觉得狼狈。那女鬼倒是不慌不忙,捧着那团萤火,左手不经意一甩,几根针登时射了过来,我低头一躲,怕是也没躲过几只,深深地感到有几处被针刺中,见效神速,中了针的手臂和脚踝、大腿很快就不能动弹,像不是我的一样。
一阵阴风吹过,我刚刚推开的门轻轻合上,女鬼走到我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问:“你是何人?”我本来不想回答,却不知道怎么,像嘴巴不是我的一样说:“我叫张云笔,风都安城暮云村人氏。”女鬼又厉声问:“你来此有何目的?”我叹了口气,说:“我肚子饿。”这句话是我自己说的,可见还是说错了,话一出口就被女鬼呼啸而来的细剑刺中衣领,直直挑上梁柱。
“别耍花样,你最好乖乖说。”女鬼笑得很是胸有成竹,她似乎还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什么,“不然就拿着这新的三步醉给你试试。”
我自从踏进无花渊,就无人对我这般毒辣,不知为何有了一种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的破罐破摔想法,刚刚想作死来一句:“你这丑八怪,试试就试试”,忽然而后传来一阵轻快的声音。
“谷主,你见了云笔了没?”这声音是翠雀。我身上只剩最后半分力气,尖叫道:“救命!”翠雀似乎是竖着耳朵四处听了一会,才犹疑着敲了敲这间的门。随着一阵衣袍的轻响,我听见璃花烬懒洋洋的声音。
这是难得的懒洋洋有些喜悦的声音:“落月么。”翠雀跟着欢喜地叫道:“落月大小姐,你回来了?”那女鬼闻声看了看我,一双冷冰冰的手在我身上上下摸了一通,把刚刚插进去的针精准地拔了出来收在袖子里。她像变了个人般,用和翠雀同样欢欢喜喜地声音道:“回来了。”
翠雀这才推开暗房的门,只是开了一条缝,阳光射进来,照在女鬼脸上,我才看到她并不是紫色的脸,还是很漂亮的,眼睛大大的,显得很有活力。她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略微翘起的有点厚的嘴唇,迎着那条门缝怡然自得地闪了出去,直接靠近璃花烬的怀中。翠雀则只顾着跑过来,托着我把我环抱起来。我此刻七分力气又去了四分,恍惚不明,连记忆都快要连接不上,软得如同一滩死肉。翠雀却并不惊奇,拖着这样的我从亲亲热热的谷主和落月身旁走过,我还依稀听见这对狗男女的对话。
“几时回来的?”璃花烬满意地抚着她的风一般锐利的短发。“收到沉阖的信,就上马归来了。这孩子是谁?”落月不忘盯着我,看着我把她的紫色袍子穿成了一滩磕磕绊绊的破布,硬是忍住鼻子里哼的一声。“席蓝予的小徒弟,自己爬进来的。留着好玩。”璃花烬直接把她的下巴捏住对着他,只许她盯着他看。“替凝雪玩的?”落月一听师傅的名字,也笑得咧开嘴角,咧得大大的,笑得很美,也很坏。他们真是一对坏人。“你永远这么聪明。”
翠雀直接给我扛回了弥生阁,她摸了摸我的脸,从袖子拿出一个玛瑙瓶,给我喝了一口。只是水一样的东西,我喝了却忍不住作呕,可惜肚子里没什么东西,只有昨晚陪璃花烬的几杯酒,干呕了几声,身上大汗淋漓。翠雀帮我擦了擦,问我:“不是叫你别四处乱闯的么?不记得了?”我本来要跳起来骂落月,此时却是针痛跟腿痛都想起来,只得含泪道:“我肚子饿,冒犯了。”翠雀说:“也怪你,若是撞上沉阖大小姐,也许就那么算了,偏偏撞上落月大小姐。她可是我们无花渊在外的眼睛,谷主宠爱她宠爱得紧,怕是刚刚她失手杀了你,谷主也不会多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