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俊杰闻言一滞，似有些意外，不过转念间已是苦笑，心道必是凌飞多嘴了。他讪讪然沉默下来，转头看着远方，眼中神色变幻不定，心低思绪亦不知飘向了何方。
澹台明镜走上前来，与其并肩而立，良久，他轻叹了一声，道：“万师弟，过往之事，为兄知你愧疚在心，万分介怀，以致弥生心瘴。这些年来见你终日郁郁，为兄也甚是忧心啊！”
万俊杰身子一抖，沉道：“师兄，往事我早已看透，此生不欲再提。若再见着那孽障，我必……”
“好了，好了。”见万俊杰说得激动，澹台明镜忙摆手打住：“万师弟，如此佳景，我们勿谈败兴之事。”
万俊杰面色难看，心知失态，又默然转过身去，仿佛沉默已是此刻最好的言语。
半响，澹台明镜才道：“万师弟，过往之故我们勿提。但今番难得巧缘，此子更是我门先辈大贤之后，师弟若顺理收之为徒，成此佳缘，实为一桩难得的美事。”
万俊杰依旧默然而立，却是不为所动。
澹台明镜微微笑了笑，又道：“此子日后若能得师弟教导，他日定然品尚德高，前程无量。师弟难道要为前尘之事而自闭尘缘，打算一生都不收徒么？”
万俊杰身躯如青松般挺得笔直。但是，有谁能体会，那纠缠于心间的无奈与悲凉。这世间，无论是谁，无论到了何等困苦境地，那内心苦涩深处依旧会秘藏一缕期待与希望吧。
见万俊杰这般，澹台明镜一声长叹，感慨道：“可惜啊，此子年龄尚小，且痛失至亲，孤苦无依，以后之人生只怕千般艰难。哎，其悲可叹啊！”
万俊杰的背影似乎微微一震，可最终还是归于无声，那道修长身影，竟是这般坚忍而固执。
这时，澹台明镜苦笑摇了摇头，无奈地无说可话了。沉默良久，他走了上去，伸手拍住万俊杰肩膀。道：“师弟，楚师侄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当年你虽亲见，可这些年来，为兄依旧存疑，绝难相信一切皆是楚师侄之罪啊。”说罢，他深叹一声，转身走了回去。
夜渐浓，黑夜悄悄衬托着明月光华，四周似越加明亮了些，夜幕上繁星点点，错乱无序。
皎洁月色下，那道独自静静伫立的身影，此刻已显出几分孤单与落寞。
这世间，当真有谁，生来便是这般心如铁石之人么？
清冷夜色中，又是谁，深深叹息！
※※※※※※※※※
古天然经过这些天的修养，感觉自己的身体已恢复的差不多，在下午时分睡了一觉，这夜深人静之际，却是睡不着了。
想着今日拜师之事，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与烦闷，抬头看了看布窗外那被银白月色笼罩着的朦胧小山村，他随即跳下床，悄悄走了出去。
夜已深，多数天玄弟子已睡下，只是在营地中间，还有几人坐在一堆篝火旁，正低声谈笑着。
古天然不欲惊扰他人，当下放低了脚步，无声地向着营地之外走去。
牛角村内，一片寂静，伴着清冷的月光，古天然默默地走在熟悉的小村之内。
望着熟悉的斑驳屋墙，踏着村间曲折的青石小路，往日与爷爷一起生活的点滴不由浮上心头，千丝万缕般显现在脑海深处，轻轻回荡在心间，而后眼中已朦胧。
不知不觉间，古天然走到了村北，到了曾经的——家！
原来的古家小屋周围，那夜所造成的狼藉已被人清理过，借着清冷的月光，只有一片清静而空旷的空地，道道裂痕纵横相错，清晰可见，空气中也还残留着些许刺鼻的焦土味。
古天然默然地站在平地中间一方黑乎乎的焦土之上，双目闪亮，怔怔入神。
山风吹来，扬起一阵灰尘，一滴泪水落了下来，滴在焦黑的大地之上，转眼已被尘土掩盖无踪。
“爷爷……！”
四野清清，无人回应。
那清冷夜色下小身影啊，此刻是那般单薄而孤单。仿佛在这天地之间，已只剩下他独自一人，面对这几多悲戚与伤怀？
许久，一道灰影从古天然身后缓缓移了上来。
古天然惊觉回头，待看清来人，心中已是一暖，只见万俊杰头顶明月，衣襟拂动间，一派飘然若仙之相。古天然眼神一阵恍惚，心中不由升起缕缕崇敬与依恋，随即忽地又想起什么，黯然的脸上多了几分愁苦。张口轻唤道：“万伯伯！”
看着古天然尚带泪痕的小脸庞，万俊杰冷漠的脸上现出一丝柔和，伸手轻轻拂去古天然脸上的泪迹，起身道：“好了，很晚了，走吧，天然，师傅带你回去。”
古天然默然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忽地，抬在半空中的脚生生顿住，愕然抬头看着身旁那个的身影。带着些许疑惑，小心叫了一声：“师傅！？”
万俊杰神色温和，少有地露出一分真心微笑，缓缓点了点头。
古天然满脸的惊愕再压抑不住内心激动喜悦，眼中不知何时已热泪盈眶。就这么重重地跪了下去，清声道：“师傅在上，请受天然一拜。”说罢恭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万俊杰看着古天然做完这一切，微笑着点头道：“好，起来吧，和师傅一起回去。”
古天然站了起来，带着些许眷念向周围远处山林间看了看，而后重重点头。
繁星夜幕下，这师徒二人一高一矮，缓缓走去，月光在他们身后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待这两道人影消失在远处，天地之间重归寂静。
月色清冷依旧，只是这夜色，已经很深了。
※※※※※※※※※
三日后。
清晨，初升的太阳将天地相接处染成了金色，光华灿烂。
天玄门营地内已陆续有人忙活着早饭。
古天然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了，只因一早师傅就交代了他，收拾一下必备之物，带他回天玄门。
这些天来，凌飞没少与他说天玄门的情况。那天下修道之士心中的圣地，对古天然这种自小在山村中生活长大的孩童来说，当真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小小心中早已盼望着去见识一番。
不过欢喜过后，却有了些许惆怅，原来的古家木屋早已毁于一旦，古天然身无他物，孑然一人，哪还需要收拾什么？
此刻他独自坐在床头，双手捧着爷爷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银色的长生锁呆呆地看着。心中浮现爷爷的音颜。
“小天然啊！你要记住，只要心中坚持，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你是我古老的孙儿。将来出去闯荡天下，定要做出番事迹来，莫被他人给看扁咯！”
良久，古天然长长吁了一口气，径直跳下床，抖擞精神，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初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有几分温暖。
营前不远处，万俊杰和几位天玄门长老站在一起谈笑着，见古天然出来，万俊杰招手道：“天然，这边。”
古天然快步跑了上去，站在万俊杰身旁，抬头看了看在场的诸位师长，有些拘束道：“师傅，我准备好了。”
万俊杰微微点头，道：“天然，这几位是天玄门内长老。”说罢他将在场的各位天玄长老介绍了一遍，古天然一一拜见，众长老看着这个乖巧的孩童，皆和善点头。
澹台明镜更是欢畅，弯下身微笑道：“孩子，你叫古天然吧，以后我就是你师伯咯！来，这是师伯给你的见面礼。”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方小木盒，递到古天然面前。
古天然一愣，一时不知是该接还是推辞，他抬头看向师傅。
万俊杰见那小木盒，眼中也是一亮，忙道：“天然还不快收下，拜谢师伯。”
古天然应了一声，赶忙接了过去，口中脆生生道：“谢谢澹台师伯！”
澹台明镜大乐：“哈哈！好好，小天然，以后可要听师傅的话，你这师傅可是极厉害的，要好好跟着师傅学本事，以后啊，出人头地绝不是什么难事！”
古天然点头道：“嗯！谢师伯教诲，天然记住了。”
这时，那位肥胖的药宗风长老抖了抖身子，眯眼笑道：“嗬嗬，澹台师兄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当先就送了一份大礼，倒叫我们这些个没有准备的，现在已是临时拿不出手了。实在惭愧呀！惭愧！”
众人闻言一阵大笑，古天然怀揣着小木盒，心中不由一喜——这礼物不知是什么，不过定然珍贵非常了！
澹台明镜道：“万师弟，此行路途尚远，还是赶紧启程吧。”
万俊杰点头道：“好，此地就拜托各位了。”
说完他一甩手，蓝光闪现，古天然还未看得清楚，一柄长剑已浮于空中——正是师傅所用的那柄碧蓝宝剑。
他心中惊疑：这么长的一把剑，师傅是怎么把它带在身上的？
长剑缓缓降了下来，在离地三分处停住，万俊杰抬脚站了上去，转头朝古天然伸手道：“天然，上来。”
古天然“哦”地应了一声，忙将小木盒放入怀里，又向众位师长躬身一礼，才转身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站在狭长的剑身之上。
见古天然小心模样，万俊杰微微一笑，心念动处，一股柔和气劲凭空而生，将古天然全身包裹，使其稳住了身形。
古天然惊异莫名，差点叫出声来。
万俊杰转头环看众人，拱手道：“澹台师兄、诸位师弟，告辞了！”
众人闻言齐齐拱手，微笑道别。
只听“呼”地一声，碧蓝长剑带着万俊杰与古天然冲天而起，一息之间斜飞上半空数十丈。
“嗳——呀！”
一声略带惊惧而更多的是兴奋的稚嫩童音在半空中响起，直叫众人听得呵呵而乐。
就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那一道蓝光径直而上，直冲云霄天外，不过片刻已消失在青天白云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