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修斯戈顿了顿，才坦白继续：「我是西方魔族，你知道对吧？说实话那东西在西方几乎不曾出现，我们比较常使用镜子做为咒术和穿越不同世界的媒介，我所认识的所谓『镜子妖怪』大多是生活在镜内世界，或以镜子为媒介穿越不同地方的妖怪……以镜子为本体的妖怪，也就是今日见到这个妖镜，我是第一次见识。」
「所以，你对它束手无策吗？」话一出口，陆羽凡才意识到自己这番话竟含了刺，开口想道歉又觉得似乎有点虚伪，最后选择紧紧闭上唇。
修斯戈却似乎不以为意地坦白承认：「有点吧，特别是在它显然以人类魂魄为食，却又有个小麻烦想救出还未被彻底消化的人类魂魄前提下，特别难。」
「…会想救很正常吧…」陆羽凡小声嘀咕后，随即追问：「那你有方法救出吗？」
侧头想了想后，修斯戈反问：「让你憋气在水里潜着，你可以憋多久？」
「……五分钟？」这是什么？机智问答题？不过陆羽凡还是乖乖回答。
「充满硫磺的熔岩内呢？」
「一秒就被溶光了吧？」
「所以我说很难。」修斯戈伸手戳戳陆羽凡的肚子：「不管是什么生物都有消化系统，想想看被你吃下肚的东西，若是一只活生生的小鸡，吞下的三分钟内吐回出来，可能还有救，但若是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后呢？先别说妖镜消化魂魄的功能一定比你的胃消化小鸡的功能还强，首先你也不会生吞小鸡，最低限度一定会分拆来吃，分拆的过程已经不可能活下来了。」
过于灵活生动的形容法让陆羽凡觉得，他大概短期内都不会想吃鸡肉：「我以为，魂魄这东西和身体不太相同？」
「一样的，把你的三魂七魄分拆开来吃，就等同于把你的四肢头脑身体分拆来吃。」修斯戈耸了耸肩：「还有，你不能责怪我一直把魂魄比喻为食物，你要知道，我毕竟是魔族，而有许多魔族的食物清单上有包括『魂魄』这一道。」
闻言陆羽凡站定了脚步，转身由楼梯上直直看着修斯戈：「你呢？这当中包括你吗？」
随着他一起停下脚步，修斯戈由下至上望着他，脸上的表情瞬间高深莫测得让陆羽凡看不透，好一会才别开眼回答：「很久以前就不吃了。」
这答案让陆羽凡内心有种淡淡的难受，酸酸涩涩的流过：「意思是，更久以前曾吃过？」
「陆羽凡。」从见面至今，修斯戈首次连名带姓唤他，虽然声音轻轻地，但语气中的重量却让他忍不住一惊：「我是魔族。」
「…为什么…」修斯戈的坦诚，让陆羽凡觉得心里五味陈杂混乱得非常难受，他觉得这就好像知晓一个似乎很关心自己的朋友，被他发现原来是个杀人犯，但对方依旧很关心保护自己，那种落差让他无所适从。
「不会有例外。」他再次微微一笑，但那笑容藏了许多疲倦和难以掩饰的苦涩：「我只是因为一个很重要的对像，以及除了魂魄还有其他食物可吃，才选择不再吃魂魄，但你要知道，这是我的本能，大部份魔族都曾经历除了魂魄再无其他东西可吃的日子，有些魔族甚至是只能靠吸食魂魄维生……就像那枚妖镜一样，你也不能因个人道德观而剥夺他们的生存方法，就好像你们人类不会去谴责狮子为何要吃肉维生。」
睁大着眼看向修斯戈，陆羽凡觉得自己被驳得又憋又混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应该指责对方吗？应该鄙视他吗？但他有资格吗？他凭什么？
在修斯戈的观念中，他明明没有做错事，他只是顺应本能和环境，为了存活而做出的挣扎，没人有资格站在那么高的位子，指责挣扎中求存的生物才对。
大概真的就如他所说，没人有资格叫狮子不要吃肉吧？
但要陆羽凡就这样接受吃魂魄是件平常的事，他也着实做不到，毕竟吃下去之后，不就代表剥夺了另一个人生存转世的机会？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深刻地体会到，世界上除了人类之外，真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生物，在用各种各样他无法想像的方法生活求存，并且开始动摇他的世界观和部份原则。
「喂！你们在下面磨蹭什么？！」王楠的声音打断了陆羽凡的思绪，他往上看就看到探头往下来的王楠。
修斯戈踩上了阶梯，陆羽凡有点想往后退，但潜意识却又似乎清楚知道这位魔族不会危害自己，因此只能呆呆地看着对方踩上来之后，任由他再次搓揉头发：「不要急、不要怕，你自己慢慢想，总之我不会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东西害你。」
「为什么？」他知道自己今晚一直在问『为什么』，特别是一直问修斯戈，但除了这句为什么，陆羽凡也着实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了。
在稍微了解魔族的本性之后，他才突然强烈意识到王楠刚才强调的『稀奇』究竟有多稀奇。
一抹苦笑浮上修斯戈的脸，虽然还是在看着陆羽凡，但却又好像在看着更远的地方，似乎在透过陆羽凡看着谁：「因为我不想再失去。」
陆羽凡心里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修斯戈，但在后者移走搁在他头发上的手之后，看着对方的表情，他突然什么都问不出口了，只能转身继续往上爬。
——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方式死亡？
说实话，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修斯戈的一番话和妖镜吞噬魂魄的模样让他顿悟，原来人可以每天都和『死亡』擦肩而过却毫无知觉。
例如他身边就曾长时间有一位会吞食人类魂魄的魔族跟随，而他不仅无知无觉，连他周围的亲人朋友们也肯定不知道，那就好像是你某天突然发现，身边有只隐形的狮子在跟着，就算知道它不吃你，但它还是会吃肉，所以难免浑身不自在。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不想去思索『怎样死』这件事，因为很显然这事也由不得他掌控，但……修斯戈已向他证实了，既然连魔族也可以决定自己想怎样过活，所以身为人，他能控制的大概也同样只有自己想『怎样活』这件事。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