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子一声娇斥,止住这些人,用汉语转问那师爷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什么人?”字正腔圆,说得甚是流利。
那师爷气转全身,感觉已无大碍,便是缓缓站起,行到那四人身前,见得他们虽被制住,但眼珠子仍在怒瞪着自己,可见心中火气极大。
师爷面露内疚之色,将他们一一抱起,放置到椅中坐好,那些西域人也不阻拦他的这些举动,只是在旁静静看着。
他做完这一切,才转身过来,冲着那女子深深鞠了一躬,道:“这几人都是鄙人的结拜兄弟,他们都对鄙人产生了一些误会,所以急怒攻心之下前来找鄙人问个明白,倒非来搅事的,所以看在鄙人的面子上,万望小姐开恩,放他们一马!”
那女子眉头紧蹙一阵,双眼盯着那师爷沉吟不语,她在琢磨这师爷话里的真假,毕竟万里迢迢前来做生意,一丝马虎都不能犯,否则将铸成难以弥补的大错,弄不好性命都得搁这了。
师爷见她不应,忙是指着四人挨个给她介绍道:“这是鄙人二弟,人称铜头铁臂刘猛,一身外功着实了得!”他指的是那高个子。
女子点点头,道:“他的皮倒是蛮厚的,不过号称铜头铁臂,未免言过其实了!”这轻蔑之意表露无遗,高个子眼中怒意更盛。
师爷讪笑几声,忙又是指着那矮子道:“这是鄙人三弟,人称钻地鼠周得道,善于机关建筑之行,飞檐走壁,下水入土那是样样精通!”
女子冷哼一声,道:“不就一个趁黑登堂入屋的梁上贼子嘛,明说就行,不必给他那么大一个名头!”矮子双目怒睁,苦于无法说话,要不准要破口大骂开来。
瞧这师爷有些尴尬的模样,想来是不敢得罪这女子,忙又是指着那身材适中的人道:“鄙人四弟,这个这个……,他叫王明!”他本想再介绍一下这人的本事,但想到进到那女子的耳中,定然又让她讽刺一番,干脆跳过直接说了名字。
他言毕正要再介绍那女尼时,那女子却不打算放过他,问道:“慢着,你这四弟,他又有什么本事?”
师爷不由苦笑,正要作答,闻得屋外脚步震响,已有多人来到外边,一人喊道:“李师爷,里边发生何事了?”
这师爷知道定是刚才的打斗声惊动了府衙的兵丁,现在赶来查看,忙是应道:“没事,客人饮多了,发起酒疯,如今已是睡过去了!”
屋外人听得哈哈大笑,便是又与师爷说道:“府里来了歹人,有两小厮今日被人打晕塞到后院中,才刚刚醒来,便来禀告,如今尚在查找之中,望师爷多加小心!”
他这话让阳生一惊,竟然将那两小厮给忘了,如今算算时辰,的确是自行解穴逃脱了。
那师爷却是看了刘猛等人一眼,眼中颇有责怪之意,料来他以为是这几人所为,怪他们行事太过鲁莽粗心,便是笑着应道:“多谢张捕头提醒,鄙人自会留意,劳捕头费心了”。
那人谦虚几声,便是告了别,脚步声响,下楼渐渐隐去了。
二
师爷一抹额上冷汗,才道:“他善于易容之术以及……”看了桌上酒菜一眼,才又道:“这多半就是他的杰作!”
那女子“哦”了一声,笑道:“这倒有点意思!”
那师爷见她竟然对此颇有赞赏之意,并没出言嘲讽,不由一愣,半响后才回过神来,继续给她介绍那女尼。
才说道:“这是鄙人五妹,叫李翠翠……”
那女子已是打断他的话道:“咦!你还认识出家人啊?而且还是个女的?”话音里颇有惊奇之意。
“这个……这个……”师爷面露尴尬之色,喃喃数语,却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女尼眼露哀怨之色,突地开口道:“大哥,你怎么不敢与她说出实情来?”
她这一开口,不仅让那师爷吓了一跳,也让那女子眼露惊异,不由“咦?”了一声,似乎对她受制之后怎么还能开口说话甚为不解。
几名西域人早是快步上前,弯刀晃眼中,架在女尼脖中。
女尼对眼前情形视而不见,只是一味盯着那师爷,目光中既是幽怨,又是柔情,轻声道:“三千青丝,不是大哥你的一句话,小妹就义无反顾的将它们统统抛弃了么?双十年华,遁入空门十数载,每日每夜与寂寞相伴,与香烛厮守,将一个女儿家的大好青春荒废在古佛青灯之下,还不都是因为大哥你?”
师爷额上冷汗再冒,嘴唇欲动,却是无话可说,忙是转过目光,不敢与她相视。
女子哈哈一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想必其中定有一段情事,本姑娘倒要好好听听了!”
师爷忙道:“小姐,如今身在府衙之中,指不定几时就事情败露了,咱们还是赶快撤了再说!”
那女子不以为意道:“怕甚?你说那知府大人,嘿嘿,如今只怕掘地三尺,那些清兵也找他不见,你慌什么?”
师爷闻言大惊,不停举袖擦拭额上冷汗,喃喃道:“小姐,你莫不是杀了……?”后边之话,已是说不出来。
那女子嘿嘿冷笑,道:“你是说杀了那老家伙,不至于,咱们此番前来只是求财不求气,他现在还好得很,待在一个很隐秘的地处中,不过往后就难说了,连同这满屋子的人,知晓了咱们的秘密,说不得也只能杀人灭口了!”这杀人灭口四字从她嘴里吐出,冰冰冷冷毫无感情,让师爷为之身子一颤。
傻子与阳生听到这里,不由暗自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想道:“这女子好狠毒的心肠!”
女子突地又放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招展,跟着笑声一停,走到那名作李翠翠的女尼身边,一抬右臂,伸出一指头轻轻将她下颌抬起。
瞧了半响,嘴中“啧啧”连声,随后才声带惋惜道:“可怜可惜,模样儿挺俊俏的,却都浪费在庙宇之中了,看来她对你的牺牲挺大的?”回眼看着那师爷,咯咯笑道:“郎情妾意,你能有此女人,却不知道珍惜,可是为何?”
师爷面色忽白忽青,急着辩解道:“小姐误会了,鄙人与她……着实没半点关系!”话虽如此,却不敢抬眼直视李翠翠。
女子笑道:“真的吗?”
三
在她的逼视下,师爷呢呢喃喃,手足已是无措,半天里应不出一句话来。
李翠翠也笑了起来,笑得凄苦,道:“对,他与我根本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我……我一厢情愿罢了!”话才说毕,两行清泪已自眼中流出。
矮子周得道喉间嚯嚯直响,双眼就似要喷出火来,盯着那师爷咬牙切齿,面容那是怒不可遏。
女子冷笑道:“好一个一厢情愿,你就明说吧,他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你心甘情愿竟是遁入空门,一去就是十数载,想来其中定有内情的吧?”
师爷抬头急忙道:“小姐,这是鄙人的私事,与这生意毫无瓜葛,不听也罢!”
女子冷道:“怎么没关系,我对你的人品一无所知,如何能够放心与你交易?”话声稍停,又道:“再而言之,本姑娘现在对这件事感兴趣了,不听都不行!”
师爷搓着手,低着头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稍纵而逝,嘴里喃喃道:“这……这……”
“别这来这去的了,要么她说,要么你来说,不然这单买卖就不做了!”女子面有不耐道。
听着买卖要告吹,那师爷面色大惊,忙道:“还是……她……,算了,我来说吧!”
他话音才落,李翠翠已是接话道:“有甚好说的?明明两人无事,还能说出故事来?我当年只不过是个小丫头,听大哥话,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是我暗地里念着想着大哥,他完全就不知情!”
女子语声冷冽道:“没闲工夫听你们的情事,本姑娘只是好奇他为什么让你去出家当了尼姑?”
“是为了一本佛经!”李翠翠想也不想,已是冲口而出,让那师爷面色变了又变,只得暗暗跺脚叹气。
“佛经?”女子奇道:“这普天之下,佛经多如牛毛,也不见得有多稀奇,非得混进佛门之中才能见到?”
“不是只看一眼,而是抢到手上!”李翠翠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望着师爷半响,又道:“这书册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看到的,必须是主持才有权知道它的藏身之处,别人一无所知,我想大哥早就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让我投身空门的吧?”
那师爷眼望他处,一声不吭,也不知心中做何感想?
“哪有如此麻烦?”女子眼神多有不信,冷笑道:“要是我,直接率众杀上门去,抓住那主持,一顿严刑拷打,怕她不说?”
师爷摇摇头,苦笑道:“哪能如此容易?这老妮子一身本事奇高无比,我等五人合力也不是她对手,再说她身为佛门中人,早就看淡生死,岂可是被人胁迫之辈?想从其嘴中撬出那佛经的下落,可谓难之又难,迫不得已之下,我思来想去,才出此下策,让我这五妹混入空门,想方设法骗得她的信任,然后打探到佛经的下落!”
女子一愣,道:“这四人的本事虽不算高明,但也不算庸手,而你的本事,本姑娘是知道的,你们五人联手,都打不过一个老太婆?”
四
师爷道:“中原之大,能人辈出,我们这些本事算得了什么?”
那女子眼中透出不信的神色来,道:“等这笔买卖做成后,我得多留一些日子,会会你口中这些能人异士,看看究竟能有多厉害?”
师爷面露诧异之色,抬眼望了望她片刻,欲言又止。
阳生摇摇头,用着细微难辨的低声道:“西夷之辈,黄毛丫头,就凭一手三脚猫的功夫,目中无人,却哪知我中原的厉害?若是遇上真正的能人高手,等着吃苦头吧!”言语中,有意无意望了身旁的傻子一眼。
傻子却似睡着一般,闭着眼睛,躺在地中一动不动。
李翠翠盯着那师爷,声带凄楚道:“大哥,你待我们的好,我们都记着,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也算报恩了,可有些事还得问个明白。我们早年间做过不少买卖,料来你平素也有些积蓄,可与这些西域人做生意,你那点本钱远远不够,你要是不拿了江边的东西,如何能与他们交易?”
那师爷身子一震,还没答话,李翠翠又是紧跟着道:“看着我,我只问你一句,那东西你到底拿没拿?”
师爷不敢看她,也不做声,李翠翠低声道:“我明白了!”便是垂首不再吱声,面颊上的泪滴又是多了几颗,颗颗滴落到胸前衣襟之中。
女子“喂喂”两声,问道:“那本佛经到底是什么奇书,竟让你们如此看重?还有,后来到底取到那书没有?”
那师爷闻言也是眼光一动,再也顾不得其他,赶忙快步行到李翠翠身旁,急问道:“对啊,你现在都可以出山来,说明主持之位已然到手,那书到底取到没有?”
李翠翠依旧垂着头,低声道:“大哥,你就那么在乎一本书?”
“废话!”师爷面有不耐道:“咱们的事,先抛到一边,以后再说,现在紧要的,是你到底拿到那书没有?”
“没有!”李翠翠抬起头来,直视师爷双目,眼中颇有怒气。
那师爷“哎哟!”一声,直起身来,跺脚道:“那你下山来做什么,弄不好就得前功尽弃了!”言毕苦着脸搓着手,在厅屋中来回踱步。
他们这边对答间,那女子早就走到另三人身前,一把拍开了周得道的哑穴,厉声道:“他们啰哩啰唆个没完没了,你来说!”
周得道张嘴便要大骂,她又冷冷道:“要骂尽管,但要是引来外边的官兵,本姑娘就砍下你的双腿,让你变得更矮!”这话极具威慑性,让矮子将已经冲到喉间的话又硬生生的缩了回去,做贼的没了腿,还叫什么贼?
女子见他不应,问道:“你们这几人先前都是干什么的,个个长得怪模怪样,能聚在一块还真是相配,真逗!”说着间又是一阵轻笑。
笑毕又望着那师爷道:“本来以为你只是个官府中的师爷,想不到事儿挺多的,不问个清楚明白,这生意还真没法谈了!”
周得道狠狠的瞪着她,仍是不言不语。
那女子从旁人手中取过一把短刃,行到李翠翠面前,将刀锋在其面前晃来划去,恐吓之意不言自明。
五
师爷叹了一声,道:“别问他们了,我来说就是!”
他当下一整衣襟,缓缓坐回到椅子中,张嘴侃侃言开。
他们五人在十数年前,也在江湖武林道上有些名气,被人称之为梁上君子,偷鸡摸狗的本领大得很,一旦被他们盯上的东西,很少有失手落空的时候,让人又恨又厌。
江湖中多有人广发英雄帖,屡次纠集人手对他们进行追缉,可他们油奸巨猾,逃命藏匿的本事一流,让追缉他们的人众屡屡扑空,一无所获。
后来他打探到江南慈宁庵里的藏有一本镇寺佛经,那是明朝洪武皇帝亲自交由寺庙保存的,传闻里边藏有天大的秘密,可是一本宝贝。
虽是如此,他也探听到此书不易得,可说难之又难。
自明朝以来,将近千年中,觑觎此宝之人多之又多,却从未听过有人得逞过。
他想来思去,便是让李翠翠装成落难的女人,混入慈宁庵中,做了尼姑,他们这队“梁上君子”也就此消声灭迹,不在江湖武林中出现,这一晃,就是十多年。
女子听了明白,问道:“里边藏有什么秘密?”
“不知道!”师爷摇头道:“不过数百年来有人为他丢了性命,失了家业,那慈宁庵也是被烧了数次,又数次重建,看来一定是好东西,咱们做贼的,见得好东西岂有不心痒痒之说,不管藏着什么秘密,总得取来瞧一瞧也好!”
“就这么简单?”女子根本不信,这人就为个好奇心,甘愿毁掉自己妹子的青春?而且从他刚才的急迫神态来瞧,不止是好奇心这么简单,一定还藏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周得道冷笑道:“大哥,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佛经那只是咱们退隐的原因之一,却不是最重要的,你偷偷去取来的那玩意,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师爷忙是连冲着他打眼色,让他切莫多嘴,周得道却是佯装不知,一脸的幸灾乐祸。
女子奇道:“还有别的原因啊,那倒得听一听!”行到周得道跟前,用刀指着他道:“你说!”
周得道冷哼一声,别过脸去,道:“你若是好言好语求我,我心一软,兴许还就说了,拿这玩意逼我,那别想从我嘴里掏出半个字来!”
一拍胸脯,竖起大拇指朝着自己,又道:“你上江湖中打听打听,我钻地鼠周得道是什么样的人,岂是能被胁迫之人?头掉了不过碗大的疤,有种你刺来看看,老子眉头一皱算是你孙子!”
那女子呸了一口,骂道:“你这家伙又矮又丑,想当本姑娘的孙子还不配?”
周得道回嘴也快,立马接道:“你这么年轻连面都不敢露的奶奶,我还不稀罕呢!”
女子不再应他,转到一边,拿刀尖指着那刘猛的心口,冷声道:“你要不说,刺死你二哥!”话语间手腕一用劲,那刀尖已是刺进衣襟之中,少许的血迹渗了出来。
这周得道为人最讲义气,眼见二哥受难,真怕给这女人刺死了,忙是摆手急道:“好,好,我认输就是,你把刀子拿开,我就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