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糊里糊涂的走到水仙庵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在我的视线中混沌,耳边的喧闹声渐渐的淹没了我,脚下的酸痛逼着我顺着河边的青石坐了下来,抱着腿将头埋进膝间,茫然的落泪,往事一幕幕的涌现,剧烈的疼痛像是要将我的头颅整个裂开,身上的香气却随着这裂缝一点点的溢出来,一群彩色的蝴蝶萦绕过来,时不时轻轻吻住我的发髻,我的衣服,我的耳际…
突然,身畔立住了一个月白衣衫的身影,我顺着衣角看上去,原来是关柱,我泪眼惺忪的看着他,他没有说话,静静的陪我一起蹲了下来。
“关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些事,我知道,我的孩子们都离不开我,我也知道我忘不了十三,我不能随便放手。可…可我真的放不下,我现在只要一静下来,就会想到老九他们说的话,我没有办法面对他!”我靠着关柱哭道。“他们到底还是诅咒了我…”
他沉默了许久,捧着我的脸,说:“紫菀,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是时候,但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紫菀,你愿意跟我一起隐退吗?我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你一直想要的生活,离开这些伤心的事情…”我却几乎是下意识的推开了他,挣扎着说道:“关柱!你是我弟弟!你还有妻子孩子!”他的眼神黯淡下去了,愣愣的看着我,就那么一瞬间,便恍若隔世。我知道,我和关柱的感情也再回不到以前的岁月了,或许,从他说出喜欢二字开始,我们就变了,只是我没有那么在意,又或者说,我不想去相信,而现在是不得不信了。
“即便没有十四爷,没有十三爷,你也不会和我在一起的,是吗?”关柱痛苦的握紧拳头。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他是知道我的回答的,这么问不过是想给自己一点安慰,又或者是给自己一个提醒。他缓缓的起身,将怀里的信递给我,转过头去不看我,几乎是从嘴唇里挤出话来。“这是额娘给你的…姐姐…”我想要起身安慰他,却被他用手势止住了,“别让我觉得自己那么的卑微!我不会再逼你,你会是我唯一的姐姐,我会一直守护你,即便我已经不再是以一个仰慕者的角度…直到刚才,我还在幻想,也许我们可以不只是姐弟…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迟疑的打开信来看,却是额娘的绝笔,信中述说了她和阿玛的曾经:
额娘本是汉人,原本是姓宋的,祖上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外公是进士出身,当过两任县丞,可惜他命中无子,直到快五十岁才生下了额娘,因而额娘自幼也是如我一般的娇生惯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这样的幸福没有持续多久,外公生性耿直,得罪的人不少,因而有人诬告外公勾结明朝余孽,预谋造反,没多久就定了罪,男的抄斩,女的要充作官妓!
而监斩官就是我阿玛!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如果真是这样,那额娘是如何说服自己和自己的仇人共度一生的?又怎么会爱上自己的仇人?
原来,阿玛和外公本是一对忘年交,阿玛也曾为外公多番周全,可惜始终不能如愿,外公自知必死,向阿玛许下两桩遗愿:第一桩是求阿玛救下额娘,能护她一世长安。第二桩就是希望由阿玛监斩,免得死在恶人的手下,死不瞑目。
额娘在信中说,为了阿玛监斩了她的家人,她几乎恨了他半辈子,可当她看着他渐渐老去,身体渐渐虚弱的时候,她除了恐惧和不舍,再也想不起别的来,才知相见时难别亦难。到后来,阿玛离他而去了,再没有一个人会许她一世长安,没有人陪她世事安稳,才知道什么是: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额娘昨晚去了,临走的时候还特地叫人请了十三爷去,说是不放心你。”僵了半日,关柱才硬扯着脖子开口说了句。我呆呆的看着手里的信,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些什么,愣了半日才回过神来,起身要走,可蹲了太久,突然猛地起身,因而几乎快要站不住,好在关柱及时扶住我,一把将我抱起,扶上了马背。
一进府,眼前熟悉的白色就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家人一阵阵或真或假的哭泣,前来悼唁的人虚伪的嘴脸…像藤蔓一样,死死的缠住我,洪水一般淹没我的呼吸,我就那么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那些人为我换上孝服、行礼、上香…我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与我无关了,天地似乎都在旋转,眼前的景物是模糊的,耳畔的声音是虚空的,触觉几乎是停滞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就那么一直跪在灵前,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一具干枯的躯壳,就像一只飞蛾的空茧,孤独的守在角落,等待着时间的尽头。直到十三出现,无边的黑暗才似乎有了一丝的光明,他的背影从光的那端移过来,静静的抱住我,干净的味道,熟悉的体温,一下子就将我带回了人世间,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