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了。
或者说屠杀结束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一场狩猎者屠杀猎物的血腥盛宴。
腥红。满目的腥红。松软的泥地上，参天的古树上，这些妖异的红色几乎随处可见。尸体就仿佛路边的石子，零七八落地被遗弃在原本冰冷但被他们的血液浸染得温热的土地上，这些腥红色的源头就在于此了。
它们将土地染成了一种不同于任何已知的红色色调。那种鲜红中带着黑黄的颜色，是只属于战场的颜色。
直到现在，那些血液还乐此不彼地涌着。它们像逃一样地离开呆了不下七年的身体。
可它无处可去，最后只能在坑洼的土地上汇集了起来，积起了血液的小潭——宛如一块块未经雕琢的血红色的宝石一般，配合着周遭的红土，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刺眼。
如不考虑为了让它诞生而流逝的生命，这倒确实是一幅难得的美景。
大部分的人看到这种可怕的场面，都会失声地尖叫，害怕旁人不知他内心有多恐惧一般。之后就开始大力声讨那个制造出这幅炼狱景象的人，想要证明自己有多正义多伟大一般。
其实只是担心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而已。
他们可曾考虑过这背后的因果？不，他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但如果他们知道了这其中的道理，一定会立刻恬不知耻地临阵倒戈，站在这个手刃三十一条生命的，原先他们眼中的杀人狂魔这边。
他们会说：这很正常吧？别人都欺负到自己头上了还不反击？不是有种说法叫做正当防卫吗？
“……是这样吗。即使这样，我不也杀死了三十多条生命吗。”墨凌天双目无神，仿佛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
他仰起脖子看向了蔚蓝的天空和高居其上的火球，希望能依仗着他们将蒙在眼前的薄纱掀开。他从未感觉到如此这般迷惘。
我是为了什么而握刀的？又是为了什么而杀戮的？
“……这从来不是个游戏。”他满目黯然地垂下了头，手中紧握的刀居然也松开，仿佛他的缩影一般跟着缓缓地垂下，直到刺入那被鲜血柔软的地面。
一时间，他居然生出了想要安葬它们的愿望。不过仔细一番思量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有意义吗？就算这次不去捡取它们的尸体，以后为了完成任务，难道不会继续去杀死更多的狼吗？
他能够从此以后就停止杀戮吗？
这是不可能的。
“既然已经死了，就让它们有死去的价值吧。安葬它们的尸体而不去利用才是最大的侮辱。”他握着刀，一一将躺在地上的尸体收割，让他们变成淡蓝色的光芒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尸体全都消失了，但他们残留在地上、树上的血液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到现在都还未凝固，散发着余温。它们不愿意就此凝固，仿佛是为了让什么人记住什么重要的事一样。
将双刀缓缓地插回到了刀鞘，聆听着光滑的钢铁和粗糙的木面摩擦发出的嘶嘶声，这能让他的内心平静许多。虽然这仍然无法让他心中的迷茫驱散。
“我找不到……杀戮的理由……我还是抗拒这样的杀戮……”他神色黯然，不需要看他面罩下的脸庞都能知道。那种灰暗色的瞳孔一般只会在死人的眼睛里出现，亦或是现在这种情况。
“小说里的人都可以这么平静而且理所当然地杀人，为什么我做不到……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吗……”
“那好……我要变强，强到足以能够坦然地杀人。”墨凌天说道。他不知道他的做法亦或是他所追求的东西是不是正确的，但他还是这么为自己定下了目标。
他只是需要一个战斗的理由而已。
只是对未知的好奇？这还不够。他也可以选择离开，但他一定会不舍而且后悔。他不想后悔。再也不想了。
“姑且就这样吧。”
或许是终于为自己定下了目标的原因，他感觉自己眼前的迷雾仿佛被拨开了几分，精气神也跟着回来了些许。深吸了一口气整顿一下心情之后，他便准备继续往森林外面走，直接去白绫镇的工会交任务。
刚一抬头，墨凌天的瞳孔突然飞快地收缩着，仿佛有一架UFO就降落在他面前又看到几个奇形怪状的外星人下来一样。双眼里原先的迷茫和黯然迅速就被拨开了——也可能是被吓得暂时忘记了。
他的正前方其实没停着什么飞碟，仍然是那片先前盘踞着双尾妖狼狼群群的小湖泊。不过湖的正中央，似乎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枚大约有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纯黑色光滑球体——也可能是液体，漂浮在湖面中央正上方约两米的地方，上下微微地浮动着。
一颗只有拇指大小的黑色球体环绕在大球的旁边做着匀速曲线运动。它像个小精灵一样上下翻飞，时不时还会一头就撞在球体上。
可它居然像是一滴水落入湖面一般就这么融了进去，几秒后又在另一侧飘了出来，继续做着曲线运动，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一般。
在这球体的周围居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纹一般的东西，就像玻璃被钝器撞击导致碎裂时出现的那种裂痕一般。和这些裂纹重叠的物体居然出现了几分扭曲的样子，看着就像将空间给撕裂了一般。
“我靠！这这这啥！刚刚才还没有的！”墨凌天被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说话又变得结结巴巴的，语气里满是惊恐的意味。
刚才去收尸体的时候明明还空无一物的湖面，一转头突然就飘起来这么一个诡异的东西，不被吓到才怪呢。
“回头杀？”他在心里吐槽着，两只眼睛却不敢从那枚球体身上挪开半步，生怕它会趁他不注意就冲上来搞偷袭什么的。
隔着好几十米和那枚球体对峙了许久，墨凌天的眼睛都瞪得开始发干发涩了，那枚诡异的球体居然就这么安静地漂浮在湖面上，微微地上下晃动着，看起来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他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弓腰扎马，双手死死地握着双刀的刀柄，肌肉就像被紧紧摁住的弹簧一般紧绷着，随时准备抽出刀来一顿乱砍。这姿势倒挺像个准备用拔刀术的日本武士的。不过那装束应该是忍者更准确一点。
于是，他继续毫无意义地和这枚球体僵持了整整五分钟。
“……诶？好像真没什么事诶。”他终于清醒过来，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靠，浪费了我五分四十三秒的人生……。”
他这才放下戒心，松开了刀柄后站直了身体，眼睛凝视着那枚黑色球体缓步朝着它走了过去。
“难道是触发类型的特殊任务？”他在心里猜测道：“眼下看起来好像也只有这种可能性吧……可我刚才除了杀了群狼之外什么都没做啊？”
“……难道是被那群狼占有的宝物？”
站在湖边，微微扬起头看着那枚漂浮着的黑色物质。表面光滑得看不见一丝瑕疵，却看不见一丝从太阳的光辉中反射的光芒。而且它周围的亮度明显要比其他地方暗很多，仿佛光芒都被它吞噬掉了一般。
出于好奇，墨凌天下意识地就想走近一点看个究竟，可刚踏出一步他就连忙把脚给收了回来——他忘了前面是湖泊了。
这下的局面就有点尴尬了。在阿瓦隆世界是可以查看物品信息的。可如果想要查看一个无主物品的信息，起码要和它间隔不超过一米。要是墨凌天真的想看，恐怕只能从水里游过去了。
“诶……算了，游就游吧。反正又没人看。”他心下一横，准备直接游过去一看究竟。
刚低下头准备跳进水里，他突然发现周围的光好像变暗了很多，而且莫名其妙地觉得正前方的气温瞬间下降了很多。
赶忙把头给抬了起来，紧张地环顾四周希望找出是哪里出了问题。结果一抬头，视线刚好就和那枚黑色的球体撞在了一起。瞬间，墨凌天的眼睛和视线就定格在了那个位置。
它正闪烁着一种很怪异的光芒。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光芒的样子，因为它是……黑色的。一种晦暗的黑色物质，看起来却像是在不停闪烁着的光芒一般——黑色的光。
墨凌天发誓这是他活到现在见过的最诡异的东西，就连阿瓦隆世界都还不能跟它比拟。
他轻轻摘下脸上的面罩，仿佛是觉得这是对那光芒的不敬一般。双眼呆呆地望着那枚闪耀着黑色光芒的物体，微微张开的嘴巴中缓缓吐出两个细若蚊蝇的字：
“我……靠……”
在他惊叹的时候，那黑色球体的表面长出了五根和手臂一样长的尖刺状物体，就仿佛是蜘蛛张开的八条足具一般。他就像是只巨大的蜘蛛一般漂浮在空中，五根尖锐的刺状物正对着墨凌天的身体。
最后一个靠字突然就像做过山车一样，声调在最后突然莫名其妙地就翘了起来，最后居然变成了失声的尖叫。
“靠啊啊啊！”
他的双眼瞬间就不再呆滞了，方才虔诚的模样瞬间变得一脸惊恐，转身立刻就要逃跑。
人都把武器对准你了还不跑！这不找死吗！
可他逃跑的速度哪有这些尖刺快啊？几乎是在他转身的瞬间，这些尖刺就仿佛是一杆会扭曲的长矛一般激射而出，眨眼之间就已经追到了墨凌天说道身旁。
可在最后，它顶端的尖刺突然就消失了，尖端从尖锥形变成了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圆形，像个手铐一样拷在了墨凌天的双手双脚和脖子上，把他逃跑的身形给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妈……蛋……啊！！！”他被惊吓得只会爆粗口话了，下巴就像脱臼了一样张开就没再合上过。
突然，有一股奇怪的感觉顺着紧缩他手臂的黑色触手上蔓延过来，传递到了他的心中。他反抗的动作和怒骂就像被点下了暂定键瞬间戛然而止，双眼木木地看着前方，能从中感受他此时内心翻滚着的情感。
孤独、迷茫、绝望、悲伤……
这些负面的情感突然被放大了千倍万倍，像是决堤的洪流一般在他的心里汹涌澎湃，心脏像是在被人用手一点一点撕开一般的疼痛，钻心的疼痛。想要通过哀嚎发泄自己的情感，自己的喉咙却根本不听使唤。
泪水从他眼里涌了出来，顺着面庞的轮廓逐渐滑下。大张着嘴巴想要嘶吼却听不见任何一丝的声音。
“不能逃避这些积压的痛苦。面对它，接受它，驯服它。最后，驾驭它。”一个声音突然不知从何处响了起来。听起来很年轻，但它的语气却仿佛是一个经历了百年沧桑的老者。
墨凌天试着这么去做了。他努力地接受着那些像幻灯片一样闪过大脑的画面。
马路，血泊，死人，以及……“我”。
“不！我要扼杀它！我不想再看到这些记忆！”墨凌天几乎是发了疯地怒吼着，纵使他的喉咙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面庞尚且稚气的小男孩，像只虫子一样缩在墙角里，浑身瑟瑟地发着抖，双目充满着恐惧和痛苦，两行清泪流下。
那个年轻的声音又不知从何处响了起来，这次却是充满着无奈。
“诶……果然，让一个人立刻就接受这些东西还是有点难啊……呵，倒是挺像我，可能当初的我还不如他呢。”
“真不知道遇到我算是好运还是厄运……算了，既然你这么巧合地唤醒了‘碎片’，那就把它送给你吧。”
“虽然有点强人所难……但还是告诉你吧。按照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天岚山脉的3，15和6.7吧……记清楚咯。”
随即，这个声音便彻底消失了。
声音消失后，那枚黑色球体突然狠狠地用力一拉五只触手，瞬间就把墨凌天给从地面上拉了过来，狠狠地和黑色球体撞在了一起。那枚球体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