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师傅,这种锯木头的基础活儿,怎么不让苏洛自己来做。”一听问起苏洛,陆卓阳就有气,边帮老师傅捶着背,一边搭腔道。
“唉,别提那不争气的娃,不知又在哪瞎混了。”苏昕说起自己这个儿子,却是一脸的沧海桑田,本来老来得子是份喜事,可是夫人却因此离去,加上这个小子明明有做器匠的天份,却是被一群狐朋狗友给带坏了。要是能像沐晓天,或者陆卓阳,虽然工艺火候上差了些,但也还算认真。
至少,不会惹出这档事来。苏老师傅自知也老了,有很多事动弹不得了。
苏昕知道自己想归想,苏洛这个孩子已经在歧途上走远了。只是他还在坚持罢了。想到这点,苏老师傅看着沐晓天,竟有犹豫不定。
这会,沐晓天已是抓起另一段十年份松杉开始来回拉锯。用松杉做的木器很多,小到把椅子,大到一个木神像。
但沐晓天他们可不是做这种日里常见的东西,他们做的木器完全能构上器艺,因为要加上形雕,做成花鸟鱼虫类的事物,再涂上颜色,做为大户人家的摆设或贵族的珍玩,外赠的礼节等等。
沐晓天的师傅正是曾做出在整个准曲区都堪称首指的“珍珑狮球”,从而四方闻名,那件“珍珑狮球”的外形就球状的龙缕雕,球内里还有一个更小一号的狮头木球雕,这还不是他珍奇的地方,最关键是那件珍器是用两种木质混雕而成的。
比如桃木和银针木,两种木头硬生雕融、打造成一件,其难度十分高。
沐晓天也是曾见过那么一回,现在这件珍品早就被人买下进献给元靖候。沐晓天也是那会才知道这个普通的木工竟能有如此的变化。
制器这种行业,本来,离他十分遥远。但是谁能料到命运会将他推到了这里。并且让他遇到苏记工坊成立以来的最大危机。
苏洛不知什么时候,在赌桌上认识了上官府的少爷上官禄,苏洛为讨好这位禄少爷下了重本,偷了苏昕的几件类似“珍珑狮球”的珍品给了上官禄,他本以为会得点好处。
可惜,上官禄反在上官府的管家的挑唆下,贪心不足蛇吞象,反咬一口,以便宜价格下了个“大单”给苏记工坊,要工坊在短时间打造一百件和那几件“珍品”不相上下的木器,又以苏洛来施加压力,软硬兼施,令苏昕不能拒绝。
这几天,苏记头上的阴云是越来越重,一百件精品木器,东拼西凑,也只有二十来件,离达成任务仍旧十分遥远,并且就算完成任务,收得的银钱也只有一百件普通木器的价。苏昕那是呕血三升,头发一夜间白了不少。
沐晓天是看在眼前,急在心里,突然回忆起会元小镇闹瘟疫那段时间在清音寺呆过的日子,这才有了想法,跑去之前的瘟疫区,找寻那批之前存放在音清寺的木器。
这会,沐晓天是把那批木器带回来了,但现在却不能让师傅知晓,因此他在锯木头的空当也给陆卓阳使了个眼色。
陆卓阳立马心领意会,开口道:“师傅,你先进屋休息会,这活计再赶,也总得让人喘口气,这边由我和师兄在就成了。”
“你们俩一起合力的话,我看还是能成的,特别是卓阳,你的手艺虽说离出个精品还有点距离,但最近进步不少,沐晓天做的更不在话下,你们俩一起做个几件,我后面再改改,问题也不大。”苏昕无不悲伤道:“只是这单过后,我就打算关掉苏记,不做了。”
“啊!关闭苏记?”
“师傅?”
沐晓天和陆卓阳双双停下动作来,沐晓天更是几步跨到苏昕身边,问道:“虽然让上官府咄咄逼人,但我们也不至于弱了您的气势。做完这一百件木器,哪怕是以后,我们也一定打起精神来做出最好的。”
“是啊,师傅,你别因为苏洛那小……苏师兄,就失去了信心啊。”陆卓阳也急急的说道。
苏昕先是有些严肃,随即又慈和的看着眼前恳切的两人,缓缓的说:“不是为师心狠。只是你们俩有没有想过。我们做完这一单,就算完了?”
两人突然一愣。半晌,陆卓阳立即问:“什么意思,师傅?”
沐晓天此时却是不答话。表情也冷静得完全不符合他十三岁的年纪。虽又知他实际已有三十来岁。
苏昕将两人的神态尽收眼底,还是说道:“徒儿们啊,这制器和做人一样,开了个头,没个尾是不成的。”
“那上官一家,若是一开始只让我们做个十件,勉强的我们也还有个活路,若是这般,一来就是数百件,还是件件要精品的水准,要么就是不懂行,要么就是明摆了要我苏昕将老底都得挖出来。”苏昕此时冷笑道:“我愿相信是后者,上官府的人更愿意相信我这把老骨头还有藏货呢,呵呵!”
“所以,不管能不能在这八天内完工,上官府的人都会让衙役封了我们,然后查抄一番。再然后,找出那些他们想要“珍藏”是再好不过了。”
陆卓阳和沐晓天听了都是义愤填膺,但苏昕却是还有一句话没讲与他们听,那就是如果他身子骨再好上一些,没有得这身毛病,上官府的人也就不会做这种杀鸡取蛋,卸磨杀驴的事了。
稳准是那逆子无意中向那上官禄泄露了自己的病情。苏昕心中暗自揣度。
所以,一直以来和上官府的,包括吴家、郑家的合作才会那么突然的,不是中断了,就是狮子大开口。究竟是‘虎落平阳被狗欺’啊,苏昕正无不悲凉沧桑的想着。
苏记的三人正陷入悲伤着呢,沐晓天的耳边这会却是传来了蒲旭平静的声音:“让我实现之前的承诺吧。”
“啊,你说什么,蒲旭?”
“我说,让我来实现之前对你的承诺吧,沐晓天。”蒲旭一字一顿道:“我对你许诺的第一、二件事。”
“现在?”
“要不然明天,后天?反正我的魂力刚从千年前恢复过来,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休息。”
“不,我要求你,呃,请你,”沐晓天尴尬道:“请你现在马上为我,也为苏记打造出至少八十件木器吧。”
“我没什么问题,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明天就交货也成。”
“明天?!”沐晓天吞了一口口水道:“你不是开玩笑吧,怎么可能那么快!”
“这样算快?”蒲旭谪诂道:“要不是考虑到做工要你这小孩来,我还是想半个时辰就给你师傅。”
“……”
“你不会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吧?”沐晓天狐疑道。
“你认为我堂堂一名圣匠,离神器之道虽有些遥远,活了千年了,我有必要骗一个小孩子?嗯,再说了,我是不是那样,反正是要你来制器,做了不就知道了。”
“呃,那也是。”
“好了,接下来,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成!”
“……嗯,好!”沐晓天一口应诺下来。
“首先,你得先提升下你师傅的信心,他现在这副模样,我这个做太祖师爷的要在世,可要好好惩戒下。至少给他个爆栗什么的。嗯!”
“……怎么做?”沐晓天倒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两人在脑海里交流的空当,苏昕正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内屋里走,也不回头的嘱咐道:“你们先做着,有问题就来找我。”
“师傅!”沐晓天突然大喊了一声。苏昕吓了一跳,连正无奈中的陆卓阳也突然一抖擞。
“晓天,你……怎么了?”苏昕回过头来看着这位自己心中最优秀的弟子,有些莫名其妙。“是不是制器遇到什么问题?”
“师傅,诚如您所说,我们苏记工坊可能做完这单就没得再做,也有可能会被那些人追上门来,行内也没有人再敢下单给我们,”经历前世的种种不甘,沐晓天此时情绪有些激昂:“但是,我们做工匠的,一生追求的是什么?”
苏昕一听,愣了一下。
“您年轻时候醉心于器匠工艺又所谓何来?”
“难道仅仅是为了做给那些贵族们看看而已?然后再收藏起来?”
“事情还没发生前,我们尽全力去做,何需杞人忧天?”
沐晓天此时完全没在按照蒲旭的话再说,而是自己在说了,虽然边说的时候自己的脸上是火辣辣的。
“工匠之道,人也好,事也罢,在我看来,只有两条路,面对或者放弃。过去的终究只能代表过去的,阻碍也只能是暂时的,关健是眼前,是现在,抓住时机,是提起勇气,坦然的去面对。”
……
蒲旭一听,也是愣住了,这些话他可是没教,听得沐晓天这么一说,蒲旭也总算有点明白那古神洛融为何要让他跟随着这个小孩了。
“哪怕现在是最恶劣的时候,我们也应该奋起直击,走出这里,提升匠技之道的最关键的时候!”说完,沐晓天将放在木堆后的那袋木器拿出来,
哗啦一下,全数倒在地上。
看着地上十几件的木器,苏昕一下木瞪口呆,陆卓阳更是完全愣住了。
“这些是……徒儿这两天做的。”沐晓天还是按照蒲旭的原话来说,虽然脸已经烧红到不行。陆卓阳更是哈啦子都要流一地了。他这会可是崇拜死这位大师兄了。他可没想过沐晓天会在这个时候发飙,虽然是徒儿说师傅,有点大不敬,但却是说到心坎里去了。
“师傅,就算我们苏记面临再大危机,我们也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苏记工坊也寄托着我们最多的感情,因此,不到最后一刻,我和卓阳都不会允许他轻意倒闭。”
“师傅,不要放弃,您在我们心中永远不老。”
见苏昕呆站在原地默然,沐晓天又上前安慰,但苏昕的眼光已经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