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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重回繁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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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葱葱的森林间,空出了一片平地。这平地突兀,与周围景象格格不入,中间一座孤坟零落天地间,分外萧瑟。

沉睡的人啊,谁还记得你名字?纵使风云一世,也难逃沧海桑田,成了被历史泯灭的枯骨尘埃。

王萧默然跪伏在坟前,恭声道:“盛前辈在上,晚辈王萧,虽已有亡师,也深谢盛前辈赐以绝学,愿为徒儿。只恨晚辈生不逢时,不能亲得师尊真传。他年待徒儿报了父母之仇,必为师尊重修陵寝,也教天下人不得再诋毁师尊。”

常真子口中的盛乾坤,虽然拥有不世武功,却被冠以魔头之名。由此可见,当今天下人眼中对他的评价也大抵是如此。但王萧看过盛乾坤的遗书,他虽言畅怀,却言行间早有愤懑,遗书中的真相与如今人们的传言有着天壤之别。可见自古成王败寇,向来都是胜者在编织功过。曾经王萧在勾栏听武帝故事时,对这位开国皇帝充满敬佩和向往之情,现在却是好感大降。

倘若能够更正那错误的历史,让天下知道百年前的真相,而盛乾坤也得以正名,或许能告慰其再天之灵罢。

王萧起身后,微微叹息,忽然看到松鹤老人伫立一旁,望着盛乾坤的坟墓神情落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显然是怀念起这个死去的主人。王萧走过去想出声安慰,又知松鹤老人听不懂自己的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松鹤老人怅然一阵,拉起王萧绕过盛乾坤的坟墓,又是一片深林叠障,却有条被人走出的积叶小道。顺着这条小道走了不远,出现了一处人工田园,一条小溪绕着东侧欢快流动。园田园的栅门上挂了一副木匾,刻着和盛乾坤遗书一般苍劲的字迹:怜心园。

周围密林深草,看得心烦意乱,此处却荫凉沁心,真教人以为是桃源胜地。

推开园门,眼前赫然是一片不下百株的娇艳花树。花树不过半丈来高,仅土上一寸许是主干,再往上分支四散,密密葱葱。粉嫩的树叶丛中,伸展出来鲜红的娇花,一朵朵娇嫩欲滴,红若鲜血,美丽得惊心动魄,又多了几许诡异。而花树间,又生长着许多乌黑的野果,正是自己这些时日用以果腹的食物。

松鹤老人一进园内就钻进了花树间,枯瘦的双手在树支上挑选野果,有了中意的,就采摘下来,放置到园间的小径上。慢慢的,小径上就堆放起数十个乌黑泛亮的野果。

过了一会,松鹤老人捧着这些野果走到田园后方,那里安放着一块由平石特制磨板,远看曲槽转轮皆备,想来有诸般功用,磨板下放有十多个葫芦。松鹤老人拿起三四个葫芦在水池边洗濯干净,就开始剥去果皮,将野果放在磨板上碾磨。磨板的曲槽渐渐流淌出一道碧色的液体,缓缓滑进葫芦里。

王萧先是看到松鹤老人干瘦的身子的花树间摇摇晃晃,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吹倒。又见到他蹲在磨板前认真碾磨着野果,背影看得令人心疼。

王萧忙跑过去想扶开他而自己来磨汁液,但松鹤老人向来固执,终不肯让开位置。

王萧只得放弃。

目光顾视左右间,发现磨板旁边的石壁上刻了许多小字。细看下去,原来却是盛乾坤为这个怜心园写的铭志:

“昭武四年,余隐居山野,于此拓建小园,因感念芷仙,故名怜心园。余平生浸于武学,一心探求武道巅峰,故曾炼制丹药,以求内力精进,因而寻得此园满种之世间异宝,芷仙名之为碧灵果。余移植怜心园,常年花鲜果盈,令人惊奇。此果生食滋补体质,磨汁饮而调养內气,实乃罕见之奇珍。余欣然之,亦留以思怀故人。”

原来这野果竟是滋补內气的珍宝,王萧称碧灵果为野果,只用于填肚,真是暴殓天物。

松鹤老人用心碾磨碧汁,待得日垂西山,才罢了手,已然装满四个葫芦。王萧想到平日所喝的碧色汁液都是由老人这般碾磨,又是感动又是心酸。

两人趁着黯淡天色赶回了山洞,一路上残阳清冷,昏暗的深林不时传来虫鸣鸟叫,教人心碜。但看到松鹤老人那枯瘦的身影走在前头,王萧只觉得这是世间最亲近的人,一时间心中勇气倍增,紧紧依贴着老人,再也舍不得移开半步。

只是这世间,真的有永远留在身边的人么?

王玄昂不是,李婉清与他也人鬼殊途,常真子的慈爱成了回忆,如今连师姐寒萼也不知去了何处。人生如此,命运本同,眼前这个垂垂老矣的亲近之人,又能在自己生命里陪同多久?

忽然间,王萧有些惶恐,感觉到未来将很快就会失去这个亲人。

王萧没有想到,这个未来来得如此之快。

第二天清晨,松鹤老人将四个装满碧灵果液的葫芦交给王萧,在洞外指着一个方向,嘴中咿呀有声,连连比划,王萧知道他这是让自己离开。

毕竟,拥有乾坤八劲的人,应该是浩瀚江湖中叱咤风云的英雄,而不是困守山野小洞的默默无闻之辈。盛乾坤将玄阳劲交给他,想来也很希望自己的徒儿闯出一片天地。

王萧默默看着松鹤老人,清晨光线明晰,让他愈发清楚看到松鹤老人黝黑脸庞上的每道皱纹。这脸很是丑陋,却令王萧说不出的亲切可敬。

“若我走了,你怎么办?”

王萧忽然道。

他清楚地知道松鹤老人听不懂他说的任何话,但王萧依旧忍不住。忍不住想将自己以前现在和将来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我还很小,没有遇到多少人,但在这些人里,你是我如今最亲近的。我可以称你做爷爷么?”

王萧依旧沉沉说着,松鹤老人一脸茫然,但王萧并不期待他的答案。

“好爷爷,我娘死了,我爹死了,我师父死了,而盛前辈,我更是只能见到他的坟墓。这世间,唯有你和我亲近了……我,我不知该如何讲,你救了我一命,又传给我神功,让我学到了乾坤劲气,更重要的是,我与你本无关系,这些时日却受到你百般照料,我真不知如何做才能报答你。我不在乎将来有些什么,但我真不希望,失去我如今最亲近的人……”

王萧一字字说着,泪水滑然而落,松鹤老人似乎听懂了他在说些什么,眼神柔和,含着慈祥的笑容。

然而很快,他的笑容褪去,浮现一丝痛苦的神色,忽然推了王萧一把,嘴里发出近似于嘶吼的喊叫,驱赶着王萧。

王萧被他用尽力气推了一把,却也只退后了两步,显然松鹤老人虚弱到极度了。

他固执地不肯再退,任泪水不停滚落。

“他们都走了,都离开了我,走的时候都没有和我说一声,我甚至害怕将来会忘掉他们!我心事好重,但我却不能在别人面前显露,还要去假装坚强,安慰同样受了伤害的人……这些日子,因为种种经历,我居然淡忘了心里的痛苦,所以我才害怕未来他们的模样,我甚至记不起来一点!”

泪水一滴一滴从眼角溢出,又坠落在泥土里,消失无踪。

“所以,如果你要我离开,我会怕忘了你,忘了这里的经历,从此再没了可亲近的人,没了可以怀念的往事。”

松鹤老人看到王萧泪流满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厉喝,催促着王萧离开,甚至又去推了王萧一把,却足下不稳,险些摔了下去!

王萧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自己摇摇晃晃跑回山洞里,再也没出来。

王萧泪眼朦胧看着山洞,杂草丛生,似乎渐渐将洞口淹没。

人世沧桑浮沉里,故人何处再相逢?

如果这一走,却恐怕今生再没有机会看到松鹤老人了。但看到他态度决绝,只好强忍住眼泪,对洞口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再也没回头,顺着松鹤老人指的方向,渐渐消失在密林中。

他没有看到,洞口旁,松鹤老人颓然贴在洞壁上,眼睛看着王萧渐渐离开视线所能及的地方,神色凄凉。

忽然他一声咳嗽,嘴中竟是喷出一口鲜血,陡然脸色黯淡,渐渐朝地上滑去。

王萧一路披荆斩棘,在密林中走到中午,眼前终于豁然开朗,目光所及,看到不远处赫然出现一座雄伟的城池。

待走近,王萧看到城门之上写着三个巨大的楷字:“南阳城”。

王萧不由心中一惊。

武陵山在苏曲西南,而南阳城却是淮州东南的大城,地近海州,两处相隔数百里。想来那日自己必定昏迷多日,以致醒来时不觉已被松鹤老人救到这里来。

当下打定主意,在南阳城休息一日,便雇一辆马车回武陵,去找寒萼和孟康。

甫一进城,就发觉这南阳城繁华远胜武陵这等小城,甚至与淮州治所苏曲不相上下!

从城门开始一条宽达数丈的大道延伸向视线尽头,左右五步一食肆,十步一商铺,更兼酒楼林立,鱼鳞栉次,当真一副盛世气象。王萧微觉腹中饥饿,便走至一个小吃店,刚准备买些吃食,却发觉自己身无分文,不由苦笑。

摸索一阵,却想起装着玄阳劲的九天晶盒也带来出来。当下问得附近当铺所在,就寻了过去。

这家当铺名为“通宝楼”,装裱典雅,令人不由素然。

当铺老板乃是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脸颊消瘦,显得为人刻薄。他见店门走来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不由心底轻视。又想到若真有什么好宝贝,倒可以大宰一笔。

于是堆满笑容,尽量让神情显得亲近温和。

王萧才走近,就听得店主笑道:“这位小兄弟,可是来抵押什么宝物?”

王萧点了点头,拿出九天晶盒放到柜台上:“老板你可看看,这个盒子能换得多少钱?”

高瘦店主看到王萧拿出九天晶盒,一眼下去就瞧得这个玉盒不是凡物,心中一阵狂喜,却故意做出副谨慎的模样,拿来瞧了一眼,皱眉道:“小兄弟,你这盒子真是玉制么?”

这话却是试探。

王萧编了个谎话,点头道:“这是我传家之宝,自然晓得真是玉制的。”

高瘦店主细看了眼:“玉倒是好玉,不过却是劣质之玉,换不得多少钱。小兄弟可打算换几许银两?”

王萧虽然惊异藏着玄阳劲的的盒子居然是劣玉制作,倒也本不想要多少钱,他道:“可否换得一百两银子?”

店主心中一喜,却道:“五十两!不能再多了!”

王萧皱眉道:“五十两可够雇辆马车去武陵?”

店主欣然道:“若只是雇马车去武陵,三百里路十两银子足矣。”

王萧便道:“好罢。”

当下换了五十两银子,王萧就出了当铺。

店主平白只用了五十两就得到一个价值连城的玉盒,心头大喜,但来不及高兴多久,就听得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杜先生这般高兴,今儿又赚了什么宝物?”

店主听得这声音不由大骇,玉盒却来不及收起,就被一只手抓了过去,心中暗暗叫苦,却只得对那手的主人陪笑道:“我的好祖宗啊,你就不能让我好好做点生意么?”

这只手的主人不过十五岁左右,却生得俊朗健壮,身形比同岁少年高出不少,额头宽阔,一双眼睛细长而深邃灵动,鼻梁高挺,嘴角却始终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这笑虽显得骄傲,却让他有了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人不由心动。

只听少年讥讽道:“你好好做生意?尽是些坑蒙拐骗的勾当,今日我便要替整个南阳城的百姓做个公道……没收了你这个做生意得来的玉盒子!”

店主忙慌道:“少帮主使不得!”

少年灵动的眼睛绽放出一丝精光:“杜老板,这盒子可真值钱?不要说谎,若有半句不实,我花蛇帮容不得你好过!”

店主苦笑道:“少帮主,这玉盒乃昆仑山的石晶玉所制,价值连城,少不得也可抵得上十万银子。”

少年大惊:“十万银子?!你却只给了五十两,当真是太对得起你雁过拔毛的称号了!好罢,这玉盒我就不要了。”

那店主听了这话奇道:“少帮主为何忽然改了心思?”

“自然是可怜你了……”少年嘿嘿一笑,眼珠转道:“你若是想想,这么贵重的玉盒会装着什么东西,便也看不中这个空盒子了。”

店主陡然醒悟,一拍额头:“少帮主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怎这般糊涂?”

少年哈哈大笑,一阵风般冲出当铺,留了一句话飘荡在身后:“杜仲志,这个月你赚了这么多,帮主问起来,可别中饱私嚢了!”

话音未落,人已挤进繁华的街道,行人们看到这个少年,纷纷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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