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答应了开口,可那个很是健壮的少年却还是没有说话,似乎是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他也是拉过来了条板凳坐下,右手拄着下巴,显露出的是完全和年龄不符的沧桑模样。似乎是如果没有人打扰他,他会就一直这么坐着直到时间终止,直到墙角结满蛛网,衣衫落满尘埃,青丝化成白发。
那位被称作殿下的人并没有去催他,也只是安静的坐着,深蓝色的眼睛看着不可知的彼方。
屋内变的很是安静。仿佛能听到尘埃落下的声音,细碎而又绵长,像是一个被放置好久了的梦,也像是积累了一冬的冰雪,正在一点一滴的融化。
如果说看不见西沉的太阳,那么说时间变得静止了,应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吧。他们初到这里来的时候是午后,慵懒的阳光斜斜洒下的时候,然后就那样的坐着,一直到天色已经略略发暗。
首先没有撑住的人是那位殿下。“有些晚了。该走了。”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但是在马上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沙哑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我是家里的老四。”他很是平静的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那三个哥哥。父亲总是说,他们都在新京城里,为陛下做事情,并且会做一些很隐秘的事情,所以没有办法回家看看。我不知道他们的长相,不清楚他们的声音,甚至连特征我也不知道,如果现在有人站在我面前说他就是我的哥哥,我根本没有办法来确认。”
“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们都很优秀,远远超越常人的优秀。”
“为了能够追上他们的影子,我不清楚,我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父亲从来没有逼迫过我这些,他始终说,量力而行就好,没有必要去折磨自己。”
“从来我都没有觉得过我缺乏天分。如果我不能超过他们的话,那么一定是我努力的不够,不会有什么别的原因。后来的我,已经远远超过了城中的同龄人,我觉得,也许我已经接近了哥哥们当时的能力。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
白衣少年眉毛一扬。“就是那几个异国的少年到了这里?”
很是艰难的点了点头。“是。”他从贴身的地方抽出了一张纸,向殿下递了过去。
殿下饶有兴致的看着,并且读出了声来。
“……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
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矶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
读罢之后,殿下点了点头,眉宇之中有着赞叹的神色。“确实是好词啊。从哪里得来的?”
“就在这里。”健壮的少年的眼睛中似乎是燃烧着火一般。“他们几个在这里吃饭的时候,有个死胖子喝多了,吼出了这东西,我姐姐刚好经过,就记了下来。”
“那个人,似乎是叫苏维。说真的,我很是嫉妒他。这样的词,也许我用一生的力气,也未必写的出来,同时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是一个词客。”
“我父亲对于那六个异国的少年似乎很是看重,让他们和我一起学习,不过真正来学的只有三个人而已。那个苏维很厉害,无论政务,兵事都能说的头头是道,我的确是不如他。可是看他,平日里也没做什么,读书或是练武都很少做,做的最多的事情是去陪那个似乎是他未婚妻的女孩子,她名字是沈若。”
“可是为什么是他…?”
“很恨他?”殿下突然插了句嘴。
“相对来说不是。那几个人之中,有我更讨厌的人。”
“那人又是怎样?”
“我说不大清楚。苏维无论如何是有真才实学,而那个,似乎只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呢、就算在从书院出来的先生面前,他依然是满不在乎,虽然会来听课,不过始终都没把先生还有听课当成什么重要的事情。”
“先生不会问他吗?”
“除了特殊的几个问题之外,其余的他只是一问三不知。先生也不太好惩罚他,毕竟他不能算是自己的学生。可是他的态度,并不是这种问题我不清楚,而只是我懒得答而已。那种傲气,让我始终都觉得应该找个时候羞辱他一次。”
“挺有趣的人啊。他叫什么名字?”
“顾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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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萧飒的房间的灯始终都没有熄灭,似乎他和韩休之间谈了好久。
尽管这是伊州城,不过深居简出的韩休,并没有被百姓认出来。甚至说,见过他的叛军高级官员都没有几个。绝大多数人看见的真实,仅仅是殿下身边多了一个少年而已。
至于别的,比如那个少年是谁之类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乎的人们只会视而不见。
世间的事,往往是一张网。聪明人只需要一根丝线,就能猜出整张网的模样;而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即使当网罩到了头上,也还是满头的雾水。
叛军的兵力,开始悄悄的向着随州集结,像是冬眠结束了的蛇,正在准备捕捉自己的第一个猎物。
而与此同时,南军已经迈出了撤退的脚步。
那些波澜壮阔的大故事,不过会是小人物日常的谈资罢了,真正在乎的没有几个。就像一个大时代,从来不会去关注处在那之中的小人物的悲欢,不过是当风起云涌时,大家一起随波逐流。
所以,比起睁开眼睛看着世界,看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还不如早些睡下做一个简单的梦。
那个早早被派出去的信使,已经到了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