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看过一本书,说世界是由光明和黑暗组成的,相生相克,才幻化出我们这个如同梦境一般虚妄的人间。我搞不清我到底是属于哪一边,因为在阳光下我是黑暗,在暗夜中我又是光明,得不到认可的存在,苟且偷生地匍匐在生命的最边缘。我流浪了太久,漫无目的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想象着他们的生活,是否也同我一般绝望。
你好朋友,我是烛天。”
广陵是一个充满了传说的小城市,这里的小孩子都听大人们说过一个故事:“在很久以前,这里原本是一座孤寂的山,山的四面都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林,于是这矗立在林中的大山就显得特别突兀。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个白胡子的老头独自爬上了这座山,他看看脚下茂盛的树林,又摸了摸眼前荒凉坚硬的山石,突然心生凄凉,不是为被大山阻隔的丛林,而是为被丛林孤立的大山。于是他暗暗下定决心要将这座山移走,结束它的痛苦。不,这老头不叫愚公,他也没有愚公那样旺盛的精力。就这样,这座山成了这位老者挥之不去的心病,临终之时仍然念念不忘这座寂寞的大山。在老者死后,不知不怎么的,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突然很多道闪电从天而降,将这座大山劈散成一地的碎石,住在丛林里的人们就用这些石头建起了房屋居住,也就有了后来的广陵。”——因为广陵四处被林环绕,经过岁月的冲刷,周围的城市一个个拔地而起蒸蒸日上,唯独广陵被树林阻隔导致交通不便,多年来都停留在时间的原点。这个传说也渐渐的流传起来,说那个老头其实是这座山的山神,广陵其实是一个被山神庇佑的圣洁之地。
人们在用各式各样光滑的外表包裹自己,将一切的不幸扭曲成上帝的旨意,在世俗的眼光中焦躁地吹嘘和舞蹈,但不幸始终都是自己的,舞步越是复杂,内心越是寂寞。
时间是午后三点,地点是一片凄凉的经济住宅区。出现在镜头里的,是被晒得脱落的墙皮和一只脏兮兮的流浪小狗。镜头跟随者小狗摇晃地来到一个垃圾堆前,垃圾被七零八落地堆在一个单元门口,无精打采的流浪狗用鼻子闻着一个变质了的盒饭,随后用前爪扒出里面的米饭一口口地吃了起来。暗黄色的阳光照在地上,一个消瘦的影子渐渐地出现,那影子停在了垃圾堆边,和流浪狗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少年眼神迷离地看着扒饭的小狗,他突然觉得就像是在看自己,过着别人不屑的生活,然后在某个午后静静地死在垃圾堆边,没有任何抱怨或是不安,因为这就是属于自己的生活,这是上帝的旨意。
“你好,我是烛天。”少年伸出手朝向小狗,下一秒他便发现自己的行为多么愚蠢,环顾了一下四周,赶紧把手收了回来。“你有家吗?一定也是受不了家才出了流浪的吧?一个人挺好的,谁都管不着。”少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目光一直停留在这只狗的身上。“我和你说,千万别回去,家这个东西,只会变成你的累赘,只会给你痛苦,只是一个把你创造出来在不断折磨你的地方,哈哈哈哈……”少年突然开始干涩地笑,这笑明显是刻意的,声音变得恐怖而刺耳。经过的妇人顺着笑声看到了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便赶紧埋头走开。
“滚!”少年突然变得狂躁,一脚踢在了流浪狗的身上。有气无力的小狗被猝不及防地踢倒在了地上,呜咽着跑开。少年看着小狗落魄逃窜的背影,突然觉得特别悲凉。
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擦了根火柴点上。这烟是偷他爸爸的,按他的话说是拿的,他是从心底里看不起自己的父亲的。
“不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结婚呢?”这是烛天思考的最多的问题。他常常在被父亲打过之后就开始不断地想这个问题,越想越凄凉,眼泪就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流。每次一流泪,他都会狠狠地给自己一拳,打到自己没有力气流泪为止。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应该早已习惯了才对,为什么还会像小时候一样流泪呢。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们养活了,这两个为我带来无尽痛苦的人,我为什么要为此流泪呢。想着想着也就没了眼泪,少年便会揉揉自己红肿的眼眶,打开自己的房门,迎着他们惊愕的目光甩门而去,酷酷地留下一句:“去死吧。”
去死吧。
不要误会,这是我对自己说的。
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脑海里这些挥之不去的垃圾趁早消失。他要做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夜幕,将身心抛向虚无,融入一个个狂乱而又刺激的夜晚。
时间是夜晚十点,地点是一个廉价的私人酒吧。少年每隔几天都会来这家酒吧打工,老板答应他不仅给工钱而且每晚提供一瓶免费的啤酒,这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迷失少年来说是最大的恩赐了。酒吧的名字叫做“山”,这不禁让少年联想到小时候听过的那个传说,他曾经问过老板其中的意思,留着小胡子的老板只是不自然地笑一笑,他也就没敢追问。
“也许是希望这座城市重新变成一个荒凉的大山吧。”少年邪气地笑了起来,对着窗外来往的人群说了一句“操。”
在少年一个人低头喝闷酒的时候,酒吧的门被推开了,门框上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少年回头,看见一个瘦弱的女生缓缓走了进来。她披散着头发,眼睛无神而空洞,青黑色的眼圈甚是显眼,穿着一件夸大的男式衬衫和深黑色的牛仔裤就这样邋遢着进来。这样的人对少年来说再熟悉不过,他们和少年一样是这座城市的幽灵,不被光明和他人接受的,游走在黑暗里的亡魂,他们白天像具尸体一般空洞地望着这个世界,夜晚便只剩灵魂肆意挣扎和放纵,他们无法像其他人一样生活,因为他们的身体和灵魂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一瓶啤酒,最便宜的那种。”女生坐在了离少年不远的地方,翻出干瘪的钱包,抽出一张破旧的纸币递给了酒吧老板。老板啧了一下,拿来一瓶和少年喝的一样的酒递给她,其间不忘向少年这里看了一眼,眼神里有种另人厌恶的同情。
少年闲来无事,变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女生。年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只是不合适的衣服和疲惫的面容让她在昏黄的灯光中显得苍老。他发现女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钱包里的一张照片,不时地抿嘴,皱着眉头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少年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准确的说,任何不幸的人或动物身上都有自己的影子。
女生收起了钱包,低着头小口地喝着酒,也许是想尽可能多得品尝这来之不易的啤酒,哪怕这只是被他人不屑的最低廉的啤酒。
女生感觉自己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她放下酒瓶,小心翼翼地回头,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年懒洋洋地倚靠在自己旁边的吧台,他的头发被灯光照的显出一种漂亮的酒红色,额头上的伤疤也更加血红夺目。
“你好,我是烛天。”少年对着女生伸出手,他没有多余的废话,他知道自己这类亡魂的交往方式,省去那些正常人口中的客套话,一个名字足矣。
“我是徐影。”女生伸出手握住少年的手,只是目光仍旧警惕,如一只受惊了的鹿。
镜头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模糊,少年邪气的笑渐渐地融进了黑暗。下一秒镜头向外投射,茫茫的夜色下人们匆匆地赶路回家。游荡的亡灵开始出没,世界堕入了另一个人们不愿面对的层面。
故事依旧在进行着,只是说故事的人也要趁着夜色赶快回家了。警报就要拉响,另一个自己快要破土而出了。
“你知道寂静岭里有一种世界叫做里世界吗?”
“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