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标题)袖手旁观
利知和时赛花结婚两年了。
一天晚饭后,利知见妻子心情好,就枕在了妻子的腿上,欣赏着妻子手背上的凹坑儿。他在妻子身上无花果的体味中闻到了像似烧焦了苞米秸的味道,他抽了抽鼻子,想起了妻子做晚饭时烧的就是苞米秸。
利知转身向里,看着妻子的肚子。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还没有动静?”声音细弱,怯怯的,就像一个犯了错刚被父母痛责了的孩子的答话。
“你们老山家,就这样,瞧你伯父!”时赛花猛地抽出被利知握着的手,把利知推开。
利知只好坐起来,看着妻子,然后慢腾腾地说:“还兴许真是你的问题呢。”声音依然细弱。
“你黄瓜不坐果,还怨地啊!”时赛花像似在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此时听到让人感到非常阴森刺耳。
结婚已经两年了,妻子一直不怀孕。利知认为自己无能,除了木工技术外,什么都不如别人。加上妻子经常的数落,他更加自卑起来。不过,有时他也想到怀孕是两个人的事,也许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只是缺乏自信和勇气,一直没有说出让妻子去做做检查的话。
妻子刚才说的话,深深刺激了他。
“求你了,咱们去做个检查吧!这里水平有限,咱们去省城检查。”他终于鼓起了勇气,要妻子去做检查,以证明是否是自己无能。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妻子没生气,反到痛快地答应了,他那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他们来到省城,在一家名气最大的医院各自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显示,利知正常,时赛花输卵管堵塞。
输卵管疏通后,时赛花怀孕了。
“你让俺替你背了两年的黑锅。俺原以为真是俺不行呢,在你跟前都抬不头来。”利知一边欣赏着妻子手背上的凹坑儿,一边说。
“是俺对不住你了。”
妻子怀孕了,让利知找回了一些自信。
27日中午,利知和时赛花刚吃完饭后,就听到屋外热闹异常,陆续来了好几台搬家的车。他们忙着把卸下来的东西往屋里搬。
利知打开窗户,把头探出窗外,看着人家卸车的热闹。时赛花搬了个凳子,坐在自家门前,看着搬家的人进进出出。
利知特别注意搬家的人的家具。他们的家具都很简单,没有一件家具在样式上超过利知家的。利知回头看看自家的家具,有一种满足感。
当东头第一家往下卸木材时,利知的心开始有点乱跳了。他看见木材有四米多长,宽约五十厘米,厚约三厘米,尽是上好的椴木,堆在窗户下,有十多立方米。利知是木匠,对木材有特殊的感情。细密的纹理,让利知眼馋。一会儿,这家开始卸红松方子,松树油子的芳香随风飘进利知的鼻子里,他有点生气了。他在心里嘀咕着:这家是开木材厂的?有这么多好木材!不会是偷的吧?
利知家没有一块这么大这么好的木材。他认为这家人当着他的面往下卸这么好的木材,是“鲁班门前弄大斧”,故意气他,不给他面子。
“二虎!把木材都堆在窗户下,一下雨都给你浇湿了,时间一长,都给你烂掉,让你用不成,活该!。俺就不告诉你保存木材的方法,哼!”利知小声说,还在鼻子里出下气。
东头第二家,也就是挨着利知家的这户人家,在卸完大件后,开始往下搬面粉、大米。利知看到袋子上印有面粉、大米的字样,足足有20多袋,每袋50斤,摞在地上小山一样高。
利知心有些痒,在心里嘀咕着:这家是开面粉厂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白面、大米?不会是偷的吧?要是偷的,就都给他没收了!
利知想到自己工种属于重体力,每月的供应粮45斤,白面9斤,其他都是粗粮,大米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供应一点。
“他一下子就卸这么多细粮,就算是每月供应的粮一斤不吃,要想攒下这么多粮食,那也得一年时间啊。我看准是偷的!没错,准是偷的!”利知希望警察现在就出现。今天中午让他伤了不少脑筋。他不想再看下去,但又控制不住自己。他想,一会儿他们指不定还会卸下什么好东西呢。这种想法把利知重重按在窗台上,起身不得。
卸完车后,车陆续开走了。利知听到他们说到饭店吃饭去。
利知走出屋,站在东面两户人家的院子当中,正面巡视着人家堆在窗前的东西。他发现木材堆外三米远的地方有一根一米多长的红松方子,斜斜歪歪躺在地上。他想,人家一定是嫌乎这根方子太短,不要了,利知便捡起拿回了家。
进屋后,利知把方子放在鼻子下嗅着。他觉得松树油子的味道,比炖鱼的香气还要好闻,令他浑身舒服。
时赛花也进屋了,手里拿着人家遗落在外面的一团打行李用的军用背带。
(小标题)海边攀谈
下午一点多钟,利仁送搬家的车上了返程的路后,和三丫回到了家。他们没忙着先归置影响走路的家当,而是先铺好被褥,两人就躺在床上休息着。
“来的时候,妈说,远亲不如近邻,让咱们得先去看看邻居。这栋房有五家是刚搬来的,就中间那家是坐地户。中午咱卸车的时候,我看见那家女人坐在门口,简单问了几句。咱给她家拿点东西,去认识认识。”三丫说。
“好!那给拿啥呢?”
三丫想了想,翻起身对利仁说:“我看就拿桶豆油,拿个菜墩子。”
“行啊,都是厨房用的。走吧,现在就去吧,你不说还要去海边嘛。大海就在房后,你瞧!”
“我早就看到了。咱家住的这个地方真好,站在屋里就能看到大海。”三丫站起来,等着利仁去把给邻居的东西找出来。
“三丫姐,你快把东西找出来呀。”利仁也站起来,催促着三丫。
“我不去,我累!你去!”
“大懒支使小懒,小懒干瞪眼。好吧,我去。咱妈说了,三丫什么都好,就是懒,不愿意收拾家,邋遢。我有幸娶了个天下最漂亮的邋遢女人。”
“嘿嘿,我就这样,你有啥招。”三丫倚着屋地中央的一个柜子,笑眯眯地看着利仁翻找东西。
“好了,三丫姐,走吧。”利仁一手拎着桶豆油,一手抱着菜墩子,走了出去。
三丫直起身子要走,见柜子上有一大包木耳,顺手就拿了起来,和利仁一起来到了中间那个邻居家。他俩路过第二家的时候,还趴窗户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屋里没人。
利知在屋里没什么事做,隔一会儿就把红松方子拿过来,嗅嗅松树油子的味道。这会儿他突然听到门口有人喊“屋里有人吗”,赶紧把松树方子放到了一边,站起来,立在门口。见是刚搬来的东头第一家的人,便面无表情冷冷地问:“有什么事?”
“我是东头刚搬来的,我叫”利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俺知道,看见了。”利知仍冷冷地说。
这时走到丈夫身边的时赛花,见来人手里都拿着东西,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问:“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利仁见这家两口子把门堵得严严实实,根本就没有闪开身让他们进屋的意思,觉得进退两难,突遭尴尬的他说话有些不连贯了,“就是,就是……”
“没什么事,那还来什么?”利知把手扶在门框子上,这个举动似乎是为了防止来人突然闯入。
“这不嘛,我们刚搬来,以后都是邻居了,给你们拿点东西,互相都认识认识,”三丫把木耳递了过去说,“这是木耳,东北特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尝尝吧。”
时赛花接过木耳包。
“哦!”利仁反应了过来,“这是桶油,这是菜墩子。”
利知瞥了一眼菜墩子,一眼就看出来是椴木的,是个好东西,正当他想接还没接的时候,时赛花催促道:“快拿过来。”
利知把东西接了过来,身子离开了门口,似乎有想让来人进屋的意思。他把油桶放在地上,看着直径将近70厘米的菜墩子,心里想:东北人真祸害东西,这么粗的椴木给锯成了菜墩子,多可惜。但他懂得做菜墩子就是椴木的最好,不开裂,不烂心,不掉屑。
“进屋坐一会儿?”时赛花一边说着,一边捏着木耳包里面的东西,但她并没有闪开身子。实际她在脑子里已飞快地想到了如果让来人进屋,她没有什么东西能舍得给来人拿。
“不了,以后时间长着呢,有都是机会。”利仁说完,就转身走了。
“有空到我家串门。”三丫打完招呼后,随着丈夫回了家。
“这家人真有意思,东西给了人家,他们还不知咱们姓啥叫啥,咱们也不知人家姓啥叫啥。你说,这扯不扯!”利仁进屋后,抱怨道。
三丫好像没听到利仁说的话,她拽了利仁一下,说:“陪我去海边玩玩,我还没见过大海呢。”
听到三丫的话,利仁好像就把刚才那件事忘掉了,他看了一眼三丫的鞋,说:“你得把高跟鞋换了,在沙滩上走路不得劲,还往鞋里灌沙子。”
“那穿啥鞋呀?”
“又不是上大街,穿拖鞋就行。”
“袜子就不用穿了吧?”
“就光脚丫子,得劲。”
两人换上拖鞋、运动装后,挽着手来到海边。
三丫第一次看到大海,到了海边就把拖鞋在脚上甩了出去,挽起裤腿,蹦到水里趟着玩。
利仁把三丫甩出去的拖鞋捡了回来,坐在沙滩上,看着三丫趟水玩。
沙滩上,人没几个。
利仁看到他家邻居的两口子也在水里玩,手里还拿着一些海星、贝壳什么的,欢快地像两只鸟儿,在水面上“飞”着。在中午卸车的时候,他们都简单打了一下招呼。在中午打招呼的瞬间,利仁对利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无法形容。
夕阳西下,海面红红的,就像红色的锦被在风的吹动下舞动着的红浪。
三丫回来了,坐在利仁身边,翻找着沙子里埋着的贝壳。
邻居两口子也往回走了。当他们走到利仁跟前时,认出了利仁夫妻。
“你们好!”邻居男主人先打了招呼。
利仁笑着点了一下头,说:“你们也来了。”
三丫抬起头,见是刚搬来的邻居,就像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拉着邻居女主人的手,极热情地说:“坐会儿,坐会儿,唠唠嗑。”
邻居两口子坐了下来。
“中午光顾着倒腾东西了,也没多问,只知道你们是从SX搬来的,还不知道你们姓啥叫啥。”三丫问。
“我姓朱,叫朱芸芸。”
“我姓山,叫山利勇。”利勇看着利仁的眼睛,微笑着说道。
“我叫孟三丫,他叫,”三丫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说,“他也姓山,叫山利仁。哎!你说巧不巧,他俩中间的字读音还都一样。”
利仁向对方点了下头。
“你们有孩子吗?”口快的三丫总是先提出话题。
“还没有。你们呢?”朱芸芸看着三丫。
“也没有,今天是我们结婚第七天,就把家安在这了。”三丫说。
“这么巧!我们今天也是结婚第七天。”
“哎!是巧!有意思!”三丫侧过身端详了一下朱芸芸的脸,她想看一下朱芸芸的年龄,之后便问道:“咱俩谁大?”
“我是六零年的。你呢?”
“我五九的。”
“那你是姐。孟姐,以后我就管你叫孟姐了。”
“行!你叫我三丫或三丫姐都行。他,”三丫给朱芸芸指了指利仁说,“就管我叫三丫姐。”
“这样叫,显得亲近。那,他俩谁大?”朱芸芸先是看看利仁,然后看看自己的丈夫。
“我六零的。”利仁抢先回答完后,弯着腰,侧身看着利勇。
“我也是六零年。”利勇也做出和利仁同样的姿势,看着对方的眼睛。
“哎!又巧了!你俩,都快说说自己是哪天的生日。”三丫像小孩子一样,充满着好奇。
“我7月1的。”利仁答。
“我是10月13日的。我小,你是哥。”利勇隔着妻子和孟三丫,主动和利仁握了下手,以表示对哥的尊敬。
“你10月13日的,我7月1日的。”利仁不由自主地念叨了一句,可在内心产生的对利勇无法形容的那种感觉,仍没有消退半分半毫,只是感到更加无边无际了。
两家人又唠了些闲嗑,便各回各的家了。
(小标题)登哥家门
回到家后,利勇就坐在床上,像似在想着什么。芸芸把彩色电视机打开,调整好室内天线,看着电视节目。过了还一会儿,芸芸见丈夫一句话没说,好像连电视都没看,就问:“今天你怎么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坐在那里,愣愣的,想什么了?
利勇歪了下头,看着芸芸,说:“今天中午当我看到邻居家那个男的第一眼时,我有一种感觉。是什么感觉,我说不来,反正在心里奇奇怪怪的。”
“你是不是看到他闹心?”
“不是闹心,不是闹心。就是,就是他的影子好像老在我眼前晃,不,不对,也不是在眼前晃,像是往心里钻。”
“那还不是闹心嘛。好了,闹心的事就不要多想,越多想就越闹心。瞧着顺眼,就多看几眼;瞧着不顺眼,就少看两眼。他们从东北来,咱们从西北来,谁和谁都没仇,能在一起处邻居,也是缘分。我觉得今后咱们还得好好和人家处着,邻居嘛,你说是不?”
“没那么复杂,只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过,咱们和他们还真有巧合的地方,一天结婚,一天报到,一天搬家。是缘分!是缘分!这样的邻居,以后是得好好处着。”
芸芸点着头。
她看到堆在另一个房间地上的米面后,对利勇说;“爸给咱拿了这么多米面,吃不了,时间长了就会变质的,我看给左右邻居家送送。”
“你说得对,给左右邻居家送送。”
利勇一只手拎着一袋大米,另一只手和芸芸拎着一袋面,先是来到了利仁家。
利仁家的门大敞四开着。
“哎呦!我的天老爷!”三丫见邻居夫妻俩拎着米面进屋,一下子就从床上跳到地上,赶紧给朱芸芸搬椅子坐下歇歇,“这么重的东西,叫我家利仁过去拿呀!累着我的妹妹了,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利勇夫妻走之前,三丫就叫利仁把给人家的东西放在了地上,有一桶豆油,一个菜墩子,一大包珍贵的野生猴头菇,还有两条咸大马哈鱼坯子。
东北人有个习惯,谁来给你送东西,就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
东西多,三丫让利仁帮着把东西送了过去。
不一会儿,利勇和芸芸去给西边的邻居送一袋大米一袋面。
西边邻居家的门紧关着。
“你好!”利勇敲开门,“我是东边这家”利勇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有什么事?”时赛花站在门口。
“我是东边这家的,”利勇用手指了一下,“以后咱们都是邻居了,给你拿袋面拿袋大米。”
“进来吧。”时赛花竟然闪开了身。下午利仁给她家送东西走后,时赛花有些后悔没让人家进屋坐坐,倒不是觉得失礼了。她认为人家有彩电有冰箱,肯定有钱,自己不舍得拿东西给人家,人家也不会就非等着自己回礼;再说了,自己给人家拿东西,人家可能还看不上眼。官不打送礼的,狗不撵扔包子的,俺干啥不让人家进屋。
原来,时赛花是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的,不过这总比收了人家东西还堵在门口不让人家进屋强。
利知在里屋站着,未出一语,但从姿势上看,对来人似迎非迎。
“你好!”利勇把米面放下后,进到里屋看见站着的男主人后,礼貌地打招呼。
利知突然间听到这句话,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点了下头,算是答了话。
“坐吧。”时赛花说。
利知仍站着,没说话。
利勇觉得男主人是个不愿意说话的人,便说:“时候不早了,不坐了。我们初来乍到,以后还得请你们多多关照。明天有空再来看你们,我们回去了。再见!”说“再见”两字时,利勇特意向男主人行了点头礼。利知也点了一下头,但迟了几秒钟,利勇已经转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