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会在某些时候问自己,如果当初怎么样怎么样或者不怎么样不怎么样自己会是什么状况,然后沉浸在各种幻想之中,当然最后把思绪拉回现实后,我们都会自嘲自己:世界上没有如果。当命运已经变成了过去的历史,我们都会清楚地认识到至少它在我们大多数人经历的时间里已经不可改变。于是我们就学会了认命。或者说,我们强迫自己去认命。
十八岁的时候,我以为我完全习惯了这个技能。
所谓认命,就是要去习惯于习惯,就像现在这样。
这我不是第一次进局子,从第一次的惶恐不安到现在的泰然处之,我不知道该为称之为进步而高兴,还是谓之以麻木而悲哀。虽然没有哪一次是因为我自身的原因进来的,但是我按照第一次的经历来推断这次也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十六岁离开学校就和第一次进局子有很大关系。
就在我老爹失踪那天——当时我还不知道老爹失踪,无非是在路上一时糊涂地揭发了一小偷,结果反被小偷咬了一口,失主也是个糊涂之人,害我和小偷纠缠了许久,结果只有等到警察把我们都带到了派出所,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的调查才解决了问题。
但是我一出派出所就被闻讯而来的该小偷所在的团伙盯上了。他们跟着我到了学校,然后守到放学,围着我打了一顿。这事刚巧被教导处主任看到了,这帮孙子立刻给我泼污水,叫嚣着我是他们一伙犯了‘帮规’才被处理。主任的脑子一向扔在家里——亦或者从来就没有过,他非但不明是非不帮我或者报警,而是听从对方单方面的污蔑就一怒下不分青红皂白地叫我明日叫家长来。
老爹一夜未归,我还未意识到他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开始时还庆幸可以以找老爹为理由而不去上课。在我发现事情的严重的时候,我却被一不做二不休兼职搞点绑票活动的小偷团伙绑架到了鸟不拉屎的地方。很显然他们找不到我老爹要赎金,却又因我最初举报的那个小偷而被警察盯上顺藤摸瓜,窝点个个被破,自顾不暇,最后仓皇之中把我扔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山沟里,等我千辛万苦重新凭借自己的力量爬回到空荡荡的家后,我发现我已经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
短短几百字就可以简单叙述完的复杂经历,让我对茶几的人生已经有了极大的抵抗力。后来我搬过砖,挑过担,卖过艺,唱过曲,在三教九流中颠簸,始终没有变成作奸犯科或是粪屎鸡粟的家伙并且还没饿死自己,实在是个奇迹。那时候我还不大明白早熟这个词,但是我相信自己和小强一样具有极强的耐受力,同时对各种希奇古怪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了很高的抗性。我当时觉得自己都快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哈哈哈,我这句话没记错吧?终于也让我记对了一次!)
因此即使无德叔被召唤走了很久,我依旧很蛋定的和胡祖任在冷清的房间里大眼瞪小眼。
胡祖任终于还是是忍不住了,问门口的俩门神:“警察同志……哪个,请问您一下,几点了?”
胡祖任问的十分客气与小心,门神从外面探头进来,看了看我们,好象因为我们还老实,才不怎么耐烦地回应道:
“不知道!”
“都四点半快该我下班了,还叫我守这儿,烦死了!”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我以为自己重听了,诧异地看门神,却发现说话门神已经兀自扭回头去不再理睬我们。我很肯定后面那句话也是他的声音。
我想确认我刚才是否耳朵出了毛病,最好的办法肯定不是再去触心情不好的门神的霉头,我决定先确定下现在的时间。我下意识拉开衣袖看自己的手腕,却回想起我的表早就在某天换了烧饼。
刚好胡祖任在这个时候问我:“小兄弟,知道几点了不?”
我鬼使神差地抬头直接回答道:“四点半了。”
胡祖任此时也发现了我没带表,看着我空荡荡的手腕:“你没带表怎么知道?”
我有些纳闷:“刚才你没听到警察大人的回答?”
胡祖任讪笑:“听到了,嗨,你也不知道乱说什么!”
他以为我是在用门神那句‘不知道’来回答他,由此推断我是信口开河,难道他真没听到‘门神’后面的那句话?
这个时候,门口有了动静,却是无德叔回来了,胡祖任百折不挠地找他问时间:“大叔,几点了?”
无德叔被大叔这样的称呼雷得的尴尬不已,不过我发现他有一点和我很像,那就是: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干扰,在失神的状态下身体也可以做出一些条件反射。
他看了看表,道:“四点三十一。”
“嘿,小兄弟你没带表也猜时间猜的那么准啊?”胡祖任这下有些佩服我了。
“我带的是透明表,最新的科技,你那角度看不到罢了。”我随口胡扯道,心里却在犯嘀咕。
胡祖任立刻道:“真的?给我看看这个希奇玩意,赶明我也去买一个。”
我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分析他是不是在嘲讽,但他的脸上一直写着诚恳二字。
“对了,买了送宗理,今天说好带他去玩儿,我又失约了……”
“你想送个表给总理?”我惊异地道。这一次我看的很明白,他没有张嘴,但是声音确实从他那里传来,我不由向腹语方向猜测。
胡祖任比我表现得更惊异:“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叫宗理?”
“不是你说的吗?”我发现官迷的嗜好是会遗传的,他老子给他取名叫‘主任’,他更高级,给儿子取名叫‘总理’。
“我什么时候说了?”于是胡祖任像是和我比赛般,以更为诧异的语调反问。
……我忽然觉得头很晕。我一直觉得自己脑袋容积虽然不敢和智商超过一百八十的人相比,可是对付也是够用的了。但今天混乱的遭遇却让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无德叔打岔:“包还我吧。”
我顺手把包递还他,倒忘记了和他说他包里的东西已经……
无德叔接过包,掂了掂,觉得没对,打开包一看,里面剩的大多只是些包装纸了,他面色一变问我:“里面的东西呢?!”
我一翻眼皮,暂时忘记之前的疑惑,很无赖地道:“吃了。”没办法,肚子优先,谁叫他把我牵扯进这些破事,要不说不定我早找到个晚饭着落的活路。
无德叔的眼睛瞪的比牛还大:“都吃了?!你一个人都吃了?”
我耸肩:“还有老胡——烟也是他抽的。”
胡祖任很仗义地帮腔:“就是些零食嘛,吃了也没啥吧。那烟我也不白抽,虽然咱不认识上面的鸟文不知道是啥牌,不过出去后我赔你一包嘛。”
无德叔好象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这个问题……那个……”他看我们,“你们……没什么问题?”
“会有什么问题?”我莫名其妙,转念一想:哎呀,不好!
我瞪他:“难道你那些都是过期产品?”
“应该不是过期产品。”胡祖任安慰我,接下来一句却是:“不过,这个大叔不是个拐子吗,这些零嘴最多是加了蒙汗药的……坏了,我怎么忘记了这茬,我抽的那烟不会也有问题吧?”
我:“……”
胡祖任也是个老江湖,居然才想到这个问题,话说回来,要真有蒙汗药发作在警局怕啥的?
无德叔脸上青红交加:“我不是骗子,也不是拐子,我,我是学校的主任!”
“老胡,他和你一道儿都是‘主任’啊。”
我不信,这样都能是干教育的,毁人不倦啊。
这下胡祖任不干了:“谁和他一道儿啊,我可是真正的爷们,绝对不做下作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他还是把无德叔当拐子。
无德叔面色已经青里透着黑,黑里透着绿,红不拉叽,紫不溜秋,跟调色盘似的。
“我有工作证!”无德叔从胸口的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黑色小本子。
胡祖任挠头:“我不大识字,不过现在啥证不都可以造吗?”
靠,这年头还有不识字的老大,怪不得被后浪推死在沙滩上。
我倒是弄过来瞅了两眼,本子的封面上印有工作证三个字,下面还有一国徽,还有一个编号“121-1211121”,看起来倒很正式。之前没见过同类物品,所以也不知道标准制式该是啥样,就没继续探究这个封面。翻开里面,一张黑白照片,好象是无德叔年轻的时候,黑框大眼镜就占去了半壁江山,嘴上没毛,笑起来有几分淳朴憨厚。
“不大像你。”我摇头道。
“我看看。”胡祖任把脑袋探过来,啧啧道,“真是不大像,这后生比你俊多了,主要一看就是个老实疙瘩。”
无德叔已经被我们损得有些麻木了,至少脸皮和神经被锻炼得更厚黑粗壮了,他面不改色地道:“我刚才给警察看的也是这个证件,要是假的我还回的来吗?”
在胡祖任对无德叔评头论足的时候,我看到无德叔的名字下面写着工作单位:特殊教育学院,职位:教导处主任。我一下肃然起敬:“喝!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搞特殊教育的,难得啊。”
胡祖任虚心求教问:“特殊教育是啥?”
我好为人师地解释道:“就是残疾障碍的孩子的矫正恢复教育。”
这下胡祖任也态度大变:“哟,大叔你还真是个好人啊!”
“……这个特殊教育不是那个特殊教育……但是……”无德叔想要解释,却欲言又止。
“对了,小兄弟,你还没和我说你咋知道我儿子名字。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不知咋地胡祖任又想起刚才的事情,不依不饶地追问。看来他儿子是他的宝贝疙瘩,重点保护,生怕陌生人知道了具体情况被图谋不轨。
“你们以前不认识,但是他知道你儿子的名字?”无德叔来了兴趣。
胡祖任点头:“我儿子还不到三岁,还没上幼儿园,他肯定也认识这个小兄弟呀!”
“你刚才和他提过你儿子?”无德叔目光中闪过些什么,模样有些兴奋。
胡祖任摇头:“没有,我就问了一句时间。”
无德叔转头盯我,看得我鸡皮疙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