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今早才在朝上受了南成帝训斥的长孙丞相竟看不出一点烦忧,反而笑容温和面色亲善,言谈间尽是关怀:“上个月初三便收到你父亲书信说你将来长安,便想你定然已在路上了,这又足足盼了一个多月你还不到,叔父还担忧是路上不顺,几次派人去接,今日你到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笑道:“劳叔父挂心了,一路上父亲安排妥当未有不顺,都怪画音贪玩,光顾着游山玩水,耽误了许多时日,惹叔父心焦了。”
长孙丞相笑意吟吟:“是叔父太操心了,怪不得你,你今年才二八芳龄,贪玩些也是自然。与你父亲多年不见,老夫时常挂心,他可好啊?”
沈画音回道:“父亲一切都好,还让画音代为向叔父,夫人,及各位兄长问好。”
长孙丞相轻抚乌须:“你父亲有心了,只是夫人成凰长年在天梓山修行,景文与硕风又都远戍边关,你怕是见不着了,不过家中还有最小的儿子长乐在,他也是顽皮心性,定能与你趣味相投。”
“那真是太好了,定要见见长乐兄长……”她想到了一些什么,压低了声音,稍微俯身偏向丞相,说道:“画音已经见过了未央长姐,她果真是神仙人物,如今已被封为昭仪,想来还算安好,叔父也可宽心。”
长孙丞相眉心一颤,掩过伤忧,只道:“如此甚好,甚好……”
“父亲!父亲!听说家里来了贵客!”长乐边跑边喊道,嘉懿跟在他后面。
他们看见最近一段日子里神色都不大悦然的长孙丞相此刻却慈眉善目地坐在堂上,旁边坐着一位青衫窄袖的女子,看起来与自己年龄相仿,长乐就更不明白为何她能被父亲奉为上宾了。
长孙丞相见他这样冒冒失失地跑进来,起了身,变了脸色:“知道是贵客,还如此没规没矩地闯进来。”也不是多生气的责备语气。
他又看到后一步进来的嘉懿,虽说不在皇宫不用行拜礼,他还是立即行了躬礼,“参见皇子殿下!”画音反应非常迅捷,在后面随着丞相行礼。
他们平身后,嘉懿向丞相见礼:“嘉懿见过舅舅。”
丞相转而向画音介绍:“这位就是圣上第五子嘉懿皇子殿下。”
画音再正式行躬礼:“小女子沈画音参见殿下。”她眼中流光灵动,没一丝拘谨之色,一身利落的短打薄衫,甚是明动可人,行礼直身时对向来一脸懵懂的青涩少年嘉懿眨了下眼,嘉懿就更呆了。
丞相拍拍长乐的肩:“这个呢,就是长乐。”听父亲介绍自己这么随意,好像还有几分嫌弃的意思,长乐就不高兴地撇了下嘴。
“画音是旧友之女,刚从洛阳过来,今后将入住府内。”丞相望向画音:“画音啊,今后且宽心住在这里,把长孙府就当你自己家。府中宜兰园最为别致,已为你布置妥当,大小事宜,有何需要都可直接和管家说。”
长乐见丞相对沈画音如此体贴关切,莫名得有点恼,想到自己的长姐未央更是心中一寒。其实那晚在后院见长姐的事对他打击颇大,没没想起母亲成凰师太说的那句:“那你就当她死了!”就万分心寒,他不懂那些复杂的事,只是觉得长姐未能在府中安然成长,不能与自己想见相认,如今还身赴敌国,心生怜痛惜,其实他一直在气父母双亲对长姐太过心狠,自那晚之后他心里就藏了一个结。
愈发对父亲此时的慈眉善目心觉不爽,也迁怒到了沈画音。丞相吩咐他:“长乐,为父朝政繁忙,你在家要好生照顾画音,她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你……”
长乐当即甩臭脸:“我不管!谁想照顾谁照顾去!”说完便气呼呼地跑出门外。
丞相不明他心意,对画音致歉:“长乐生性顽劣,向来如此,画音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若他日后对你有冒犯,尽管告知叔父,叔父为你做主,好好教训他!”
长乐如此态度,画音心中不悦起来,觉得自己没惹他他凭什么对自己这样,真是莫名其妙,她自小娇惯,还没人这样一见面就给她脸色看的呢,“画音知道了。”
嘉懿有点腼腆,还是出声宽慰道:“画……画音姑娘,莫要与长乐生气……他就是这样……冒犯了莫见怪……今后姑娘若是想游历长安城,嘉懿愿作陪……”
这位温和如玉容颜白净的皇子殿下看起来倒是颇为顺眼,沈画音转怒为喜,笑了出来:“好啊,多谢皇子殿下!”
嘉懿面上一红,涩涩地低下脸:“你……可以……叫我嘉懿……”
画音爽朗的叫了声:“嘉懿哥哥!”嘉懿脸就更红了。
丞相一旁看着,也不深究其中礼数了,笑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今日怎么说话结巴了?”
嘉懿听丞相这样打趣自己,更加羞赧,平缓了一下,说道:“没事。若舅舅没有训示,嘉懿先告辞了。”
丞相说道:“也好,殿下快些回宫吧,莫再与长乐嬉闹了,下午还有课业是吧?王太傅这次布的课题甚好,老臣也想看看殿下如何作这篇《祸国论》……”他对嘉懿课业的关注远远超过了对长乐的关注,自小嘉懿每天学了什么读了哪本书,他都了如指掌,其中缘由,当然不仅是舅舅关心外甥这么简单,是因为长孙丞相也和嘉宁一样,对一件事,坚定到近乎默认的程度,就是,嘉懿定会被立储,将来继承南珂大位。
嘉懿心想,糟了,这次丞相大人都要看,这篇《祸国论》真是马虎不得了,想到这就觉得头疼,面上戚戚:“好好……拜别舅舅。”
“恭送殿下!”
嘉懿走出正堂,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丞相身旁的画音玉立婷婷,灵动如将要一飞冲天的百灵。
他出了长孙府之后,却忽然被一个欢脱的声音叫住:“嘉懿哥哥!”
他惊喜地回头,看见画音追了出来,笑着向自己跑来,他都不敢直视她的脸,连忙停住。
画音跑到他面前,爽朗道:“嘉懿哥哥!择日不如撞日,我在府里也待不住,不如让我和你一路走,送你回宫,我也好顺路逛逛长安城!”
嘉懿愣愣地点头:“好好好……”
画音大大咧咧欢奔乱跳地走在自己身边,他却紧张到脑中一片混乱,只恨自己没有长七寸不烂聪妙如簧的巧舌,她对自己说不断地说着话,笨嘴拙腮的自己只知道点头傻笑,说话都结结巴巴。
画音还有点气长乐那副臭脸,问他:“那谁,长孙长乐是吧?他是怎么了?真是莫名其妙,对我那么差劲,嘉懿哥哥,你说为什么呀?”她边说边摇了下嘉懿的胳膊。
嘉懿脑子一懵,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结结巴巴地回道:“因……因为……他有病……”
画音听了,毫不顾及什么小姐形象地大笑起来,就这样欢快地笑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