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剑一的马率先破门而入,望着这朱门华府,是比自己记忆中更宏伟华贵许多了,他从未想过时隔十五年自己会以这种身份回到自己家里,他一眼认出,那桥上站的就是自己的父亲,身形还是如当年一样健硕精干,只是岁月变迁还是写上了他的面容,记忆中的这张脸虽然模糊却完全不同于这样的横纹密布,扶着他的那个面色微滞的年轻公子应该就是唐真,自己今日刚满二十岁的弟弟,果然已经长大了,没有小时候的稚气了,成了贵气潇洒的佳公子了。他们应是认不出自己了吧。
看过一眼之后,唐剑一就移开了目光,克制着自己的手抖举起清朝令令牌,对着唐左源,“罗云门清朝令令牌已出,兵部尚书忠南候唐左源听旨!”
“清朝令”三个字一处,四周皆是惊叹,又瞬间恢复安静,唐左源直直跪下,回道:“罪臣唐左源敬听上训!”但凡是见到清朝令的官员,无论是否已经认罪,都要自称罪臣。
听他自称罪臣,唐剑一突觉心中一痛,继续冷冷地宣旨:“罗云门尊令:兵部尚书忠南候涉嫌通敌卖国泄露军机,如今已有细作证言,本门特启清朝令,宣唐左源入罗云门接受盘审,自此刻起到调查完毕或定罪之日,唐左源不得与清朝令执行者以外之人见面、交谈及接触!自此刻起到调查完毕或唐左源被定罪之日,唐府全面交于罗云门接管,非唐府之人迅速撤离,唐府上下七十五人不得踏出府外一步,不得与清朝令执行者以外之人见面、交谈及接触!清朝令已启,清源长老督审督刑,户部配合算师审计,大理寺卿协助特等细作取证,一等细作十六名负责捕擒,二等细作二十名负责查抄,若有异议或别情,及早上达!”这是清朝令宣旨时通用的言辞与格式,他虽然念得极顺,语气都未有波动,却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才把最后一句话从干涩的喉咙中说出:“清朝令亲启者,罗云门细作,唐剑一!”
这名字一说出口,唐左源如被惊雷击中,怔怔地抬起头,望向唐剑一,目光相接一瞬,两人都快速地避开,目光扫到了唐剑一腰间的佩剑,唐左源布满皱纹的眼眶浮上一些难以察觉的红,眼里有泪,仿佛那一瞬间被夺走了十五年的精力,身心俱伤,重重地磕倒在地,声音嘶哑:“罪臣受训!”
唐剑一不再说一句话,因为他知晓,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会忍不住哽咽,做了个手势,自然就有人开始行动了。
府院里的客人如惊雀一般迅速散去,唐真和下人们都被带走关押在各个屋子里,整个唐府冷清下来,就像一个高歌的人突然被掐住了咽喉,所有的热闹戛然而止。
唐左源双手双脚都被锁上了玄铁制成的镣铐,被人押着,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唐剑一的方向走来,经过他马边时还是忍不住抬头望了他一下,在他目光投来之时,唐剑一闭了下眼,面上那一瞬间全是淋漓尽致的痛苦。
和“唐祺”这个名字一样,“唐剑一”也是他的假名,每个细作都有很多假名的,这不足为奇,只是这个假名他用得比较多而已。自当他被送入罗云门开始,他的出身就成了罗云门机密,后来成了四刹之一,出身就成了至高的机密,只有昭明公主,清源长老及莫离知道他是出自唐家。唐左源不知道他的儿子就是罗云门之一的青龙,但他却清楚地记得,当年把他交给罗云门之后,得皇上通融,去见过他一次,他师承清源长老学习剑术,唐左源就给他带去一把宝剑,他说起清源长老在给他取假名,唐左源便道:“父亲愿你成为南珂最优秀的细作,如宝剑出鞘,一心护国,不如就叫剑一如何?”十岁的他点点头:“好!孩儿就听父亲的,叫唐剑一!”
其实,当年他送他剑,给他取这个名字,都是有私心的,因为他想等哪天孩子长大了,自己好歹还可以凭这个名字或这把剑认出他来,于是,十五年后,他如愿了。
今日长安城里风光好,长乐早早就潜进皇宫去找嘉懿,嘉宁与莫离这段日子不在宫里,罗云门的人即便察觉是长孙小公子未有请旨就进宫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这进进出出也自在很多。本来是想约嘉懿去踏春的,不巧的是嘉懿下午要答太傅留的课业只有上午有空闲,踏春是不能够了,他们就溜出皇宫去望月楼听书,今日明镜先生没有接着说他们天天听的《剑侠传》,改讲昨夜就传满长安城的一大要闻:“……这唐府正是歌舞升平万分喜庆之时,门前的管家突见那长街广道上罗云门的铁蹄飞驰而来……若说唐家之贵,这长安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祖上世代为将,出了几大将军,出了多位贵妃,尽沐皇恩啊,到这一代,不但有一品尚书之职,还得封一等忠南候爵,这长安城内除了长孙家还有谁家能与之攀恒……钟鸣鼎食的富贵侯门,一夕间白纸封朱门,侯爷入天牢……清朝令已发,这唐侯爷是不是通敌卖国之徒,且让我等静待究竟……”
长安城街头巷尾都在津津议论这件事,而长乐却听得十分不耐烦,差点一气之下掀了望月楼的书台,拖着嘉懿出了望月楼:“真是扫兴!尽是这些事,这长安城就每一天安宁的!”
嘉懿嘀咕着:“这唐侯爷都有通敌卖国之嫌了,难怪早间听闻父皇在朝上大发天威……”
他知长乐不爱听这些,就不说了:“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消遣?听说风云堂来了几名相扑好手,要不我们去……”
“还消遣什么呀?都没心情了都!还不如打道回府!去逗弄逗弄凤尾锦鲤……”长乐兴致怏怏。
“你找到凤尾锦鲤了?”嘉懿惊叹。
长乐这才恢复得意神色:“是啊!两条呢!前日才从东海送来。”
“竟然不早告诉我,太没意气了,不行,你怎么也得分我一条!”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可有两条啊!”
……
两个少年推推嚷嚷互相追逐,说笑间便看到了长孙府的高门,门前停着一队车马,副管家董叔正在使人将马车驾入后院去安置。
长乐跑过去,董叔给他行叩礼,又远远看见嘉懿追过来了连忙向嘉懿行躬礼。长乐问:“董叔,府里来客人了吗?”
董叔回道:“是的,公子,丞相大人有一旧友之女来府上拜访,丞相大人正在前堂接待。”
“父亲亲自接待?”侯门规矩多,按常理,一般女眷来访都是由夫人或管家在偏堂接待,除非是比家主地位还高的官员或皇亲携眷来访,才会由家主亲自在正堂接待,可是说来,长孙家世代与皇室苏家联姻,娶公主嫁皇后,本是南珂第一皇亲国戚,若论官阶,又还有谁能凌驾于长孙丞相之上呢?只是一旧友之女,又不是昭明公主驾到,缘何能让长孙丞相在正堂接待?
难怪长乐如此惊讶,其实董叔也有诸多疑惑,只答:“是的。”
长乐来了兴致,拖起嘉懿:“走!我们也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