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领着托着杯盏的一众小丫头推门而进,彩笺正在为风挽尘绾发。
“紧一点,今儿个要赶路,不要松松散散的,免去麻烦。”
尺素挥手让小丫头们布下桌子,退了出去,走到风挽尘身侧,弯下身为她理顺了裙角。
“先生尚未回转?”风挽尘将一缕散落的发挑到耳后,偏过脸照了照镜子,似是随意地问。
“彩笺昨儿个守了一夜,不曾见先生回转。恐怕,已经走了。”
风挽尘听了,只是浅浅地笑了笑。
“你待会在马车中歇息,昨晚累着了,今儿不用你伺候。”起身轻抚彩笺略带倦容的俏脸,走到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用起了餐。
“此番决定得匆忙,要你们仓促间收拾启程,也实在难为你们了,你们且一并坐下用吧,省的再麻烦。”
尺素听了,也不作推拒,嬉皮笑脸地坐在风挽尘下手,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彩笺站在桌侧,为风挽尘布着菜,被风挽尘拉了坐下,只草草用了一点,便又出去指挥着下面的仆妇收拾装车。
待风挽尘叫人撤下了桌子,走出门时,下人都恭恭敬敬地侯在廊下。拾级而下,不过走出几步,就被后面跟着的尺素伸手扶住。
“小姐你仔细着点,昨儿个下了雨,楼梯上好像有点滑,刚刚云散下楼时就摔了一跤。”
“尺素!你不是允了我不说出去的吗?!”下面站在人堆里的云散听见尺素的话,急急忙忙地跳了出来,遥遥地指着尺素嗤道。
在场的人都猜想该是今晨云散下楼时摔得很狼狈,恰被尺素见了,云散央求再三,尺素答应了不说与别人听,此番却“一不小心”在所有人面前讲了出来。尺素恍然大悟状,急急地掩了嘴。下面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风挽尘皱了皱眉,不曾作声。云散见了风挽尘的动作,才察觉出了自己的逾礼,尺素在挽尘小姐跟前的分量,自己如何也造次不了,遑论是当着挽尘小姐面。思及此,云散慌张地跪了下来。
“小姐恕罪,是云散放肆了。”眼色惶惶地抬头瞥了眼风挽尘。却见风挽尘掩唇笑了笑,拂了拂袖示意云散起身。
“眼见着时辰也不早了,都收拾妥当了就启程吧。”走下楼自顾自出了院门,下人们也跟在了后面,一道绕出了巷子。彩笺站在马车一侧,见了风挽尘,连忙招了人搬来小杌子,让她踩着登上了车。尺素紧跟着上了车,伸手将她拉了上去。彩笺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了片刻。
忽而听见外面驾车的小丫头应了声“是”,彩笺微微掀开车帘朝外张望。
“咦!竟是……”彩笺话到了这里突然停住,似乎是见了什么异常惊喜的事。
风挽尘见了彩笺的反应,抬手将帘子掀开一片。
不想,却见到了晨曦中一张模糊而清逸的面庞。风挽尘仰头,安静地凝视墙外地日头片刻,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看来,昨晚的雨是下完了。”
“如此,便请小姐允在下驾车,好顺道欣赏这大好风光。”
“先生既有如此雅兴,我怎好拂逆。”
“哈哈哈,在下这厢谢过。”
“先生客气了。”
说着放下车帘,命尺素将窗户开了,手撑着额头靠着窗柩。马车缓缓地向前驶动,风挽尘看着一路往后退着的景色,怔怔地出了神。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取舍之间,自己是否也能如此洒脱。恍恍惚惚,不知走了多久,醒转时,已近晌午。
陇中碧瓷
流水煮玉
望近州
曾经少年轻狂
醉卧疆场
留得千秋万岁
功名在
山色苍茫
无限风光
红尘外
不见绕梁双燕
繁花已尽
长向月明时候
欲归人
马车外传来引吭高歌。
“近州,便在眼前了吗?”风挽尘抬眼望着前方的天空,喃喃自语。
“小姐,我总觉得,先生这次回来,有点不一样了。”尺素靠近风挽尘,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
“哦,有什么不一样?”风挽尘饶有兴趣地看着尺素发问。
“先生好像年轻了许多。”
“嗯。哧……”风挽尘本想一本正经地表示赞同,却又忍俊不禁,哧笑出声。彩笺也睁开了眼,好笑地看着尺素直摇头。
尺素见自己的话引来小姐和彩笺如此的反应,恼羞地红了脸,别过头不说话。
尺素始终不过双七年华,只道先生有了不同,却又无法细究到底是哪里不同,只说了个表象上的变化。先生是有了不同,却不是年轻了这么简单。
“先生不过看得越发通透,就差羽化而仙了。”风挽尘言尽于此。
“长向月明时候,欲归人……”原本《近州曲》的曲调偏于哀婉,置先生却换了个慷慨激昂的曲调,收尾处又重归于哀转,显得萧条苍凉。这才是那个人的一生。
“眼见着前路便是通往近州的官道了。小姐,为何在下却有了近乡情怯之感。”
“哈哈哈,果然是同道中人。挽尘始终不及先生,我不过心中惶惶,不明所以,先生却一语道破个中滋味。”
“在下不过言辞拙劣,才找了这么个不贴切的说法,能得小姐赞赏,置深感惶恐。”
“先生过谦了。”
“岂敢岂敢。”
虚与委蛇一道,两人都是个中高手。来而不往非礼也。
“咦,小姐,恐怕我们要在此歇息片刻。”
“先生可是驾车累了?”风挽尘倾身掀开帘子,朝外面看去。静默了片刻,又道:“如此,便先歇息片刻,我遣尺素去打探一下。”
听得风挽尘提到自己,尺素好奇地钻出马车。
“小姐,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待看见了前方的状况,便急急忙忙地跳下车,跑开。
“小姐稍侯片刻,我去看看。”
待声音落下时,人已经跑出了很远。
“应该是昨日突降的暴雨,冲毁了山体,堵了这条路。陆路怕是走不通了,还是改走水路来的妥当。”
“待尺素回转了再议。”
原是前方的路被山石掩了,行也不通。
置先生静默地盯着风挽尘片刻。
“当初小姐自荐掬月城人氏,此事当真?”
“先生以为呢?”
“小姐可有听过藏月山庄?”
“自然。”
“置观小姐的风姿,当是出身豪门氏族,掬月城……恕在下孤陋寡言,掬月城的豪族,恐怕只得藏月山庄。”
“先生不是早就知晓,还拿这样的话来糊弄我。”
“小姐实在是错怪在下了。藏月山庄何等地方,能遇着庄里的贵人,置是想也不敢想的。”
“先生切勿妄自菲薄,若非我已被逐出庄门,定将先生迎为座上宾。”
“可惜了,可惜了。”置先生兀自摇头晃脑以示惋惜。
“先生当真觉得可惜?”风挽尘挑眉,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自然,自然。”置先生面色讪讪,像被踩着了尾巴。
彩笺此刻已经靠在车厢里的锦被上睡熟了,嘴角轻轻动着,似乎是在梦呓。风挽尘凑近了倾耳听。
“小姐,你慢着点。”
风挽尘听了展颜一笑,抬手抚了抚她的鬓侧。
“小丫头睡得不太舒坦,难为她了。”
置先生倚在车壁上,视线似乎穿云破雾,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挽尘何其幸运,得了四个机巧的小丫头。”
“先生说笑了,挽尘的丫头,从来只有彩笺和尺素两个,何来四个之说。”
“挽尘心细如发,却也未免过于谨慎了。”
“独身在外,防人之心总是要有的。”
他并未接话,只略微弯了下嘴角,望着远处出了神。
风挽尘知他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不忍扰她,便噤了声,转而拾起彩笺身侧的团扇,轻轻的打起,替她驱了一身的浮躁,小丫头翻了个身,转而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