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簌本是去后园取风靡音要的织锦毯子,不想却在易园外看到了一直不怎么待见自己的风谨言,便急急得闪身进了园子。
倒不是自己真的畏惧风谨言,而是曾经为了平息玉筠和风谨言之间的一场干戈,在采月楼的先人牌位前许诺,以后风谨言所到之处,她玉簌避道而行。
走到翠闲阁外时,见那门边的地藏中又燃起五柱香,心中感叹。看来庄主今天又是起了大早,避开众人来了翠闲阁。似乎除了断魂夫人,没有人能够猜透庄主风靡音是如何思虑的。明明万分挂碍挽尘小姐,却又执意迫小姐出庄,而且连挽尘小姐出庄那天,也未出门相送,更未有半句挽留之言。
易园里的牡丹久未有人打点了,庄主的病况反复,自挽尘小姐离庄后,终日卧床,对庄里的事务总是力不从心,下面的人也跟着懈怠。玉簌轻轻拂去飘落在织锦毯子上的落英,穿过与园子进了雨初楼。
伺候断魂夫人的初晴和雨霁守在庄主的房外,看来是断魂夫人到访。玉簌放下织锦毯子,叩门。
“庄主,毯子已经拿回来了,是否需要奉茶?”
“不用了,你们都先下去吧,门外也无需守着了。”
“是。”
玉簌称诺,领着初晴和雨霁躬身退下。绕到侧屋,玉筠坐在廊下熬着药,见初晴和雨霁来了,忙放下手中的蒲扇,迎了上来。
“好姐姐,这会子怎么有空过来坐,夫人不用人伺候吗?”
“庄主同夫人在屋里说体己的话,怎会留我们听墙角。”
初晴素与玉筠尺素几个交好,此番见了玉筠自是亲切。玉筠拉着初晴雨霁坐到廊下的侧栏上,又拾起扇子照看火候。
玉簌到屋里取了绣架,也坐到一边,听玉筠和初晴说话。
“晴姐姐近日可有收到尺素那丫头的传书?”
“还是月初收过,说是到了临安郡,挽尘小姐还有奇遇呢。”
“哦?奇遇?可是挽尘小姐遇到了姑爷?”
“只说是救了什么人,她们一行人现下在临安郡安顿,要等那人的伤势痊愈了。”
“挽尘小姐竟是为了那人拖滞行程?尺素可有提及那人的名讳。”
“说是唤的置先生。”
“先生?看来是个老头子,这挽尘小姐可别看不开,将终身托付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先生啊。”
“胡说,挽尘小姐的事也是你能乱嚼舌根的。”一边的玉簌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玉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挽尘小姐这样的人物,不知哪家的儿郎有幸可得她得眷顾。恐怕连那洛家大公子也只是堪堪相配,如若那洛大公子已有美眷,挽尘小姐岂不是要一生孤苦。”初晴不无惋惜地说。
“世上男儿,难道晴姐姐只知道洛大公子吗?那迎月容家的公子肃,声名在外,难道不配得挽尘小姐的青眼?还有那搪月城主赫连毓,让月少主连诀,哪个不是闺中女儿心之所系。”雨霁不满地瞪了一眼初晴。“况那洛大公子穷兵黩武,性喜杀伐,怎及公子肃的温润如玉。”
天下人提及洛家大公子洛惊鸿,都是胆寒。他十三岁时渡洛水(当时还是闽江),遭水寇出言侮辱,一怒之下,竟调来常年镇守掬月城边境的洛家军百骑,屠尽沿江的流寇。这本是义举,当得天下人称颂,岂料洛家军残暴,流寇的眷属上至耄耋老者下至总角小儿无一幸免,洛惊鸿更是命洛家军将流寇的尸首数抛入江中,血染千里,闽江的血腥肃杀之气经久不消,沿岸寸草不生。直到近两年,闽江才渐渐少了杀伐苍凉之感,重见绿意。大文豪原叔问曾在洛水赋一首《寒江》,自此天下墨客掀起一阵咏古怀今的诗文之气。
洛水得名,不过是洛惊鸿酒后的一句笑语。
“闽江,名字听了就是穷恶之地,倒不如以我邀月洛家为名。”
邀月城主洛苍耳次日便昭示天下将闽江易名为洛水。
四年前洛惊鸿亲率洛家八千兵马压境极北雪林,荡平避世休养生息的几股散落势力,将极北雪林的大半收入邀月城的版图,又在各个城池的边境屯兵,现今天下群雄人人自危。洛家大公子洛惊鸿的风评,可谓是毁誉参半,深受流寇之苦的平头百姓自是对他感恩戴德,但天下政客却因此对他多有诟病。
而迎月容肃以仁厚享誉天下,后胄嘉也七年,洛水洪荒,容肃集结当世豪杰治水,一时声名鹊起,终得公子肃的美名。
“你个小妮子,自己倾慕公子肃,便要全天下的女儿都倾心于他?好没道理!”初晴笑嗔。
“晴姐姐难道不是也将自个儿倾慕之人看做世间最好,还来笑我,仔细我将你昨天的话告诉夫人。”
“哦?要告诉我什么?”风断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门,走到了众人身后,风靡音竟也跟了出来,想是来送送风断魂的。
“夫人,怎的出来了也不唤初晴。”初晴忙上去扶着风断魂,一边玉簌玉筠二人也走过去扶着风靡音。
“出来就不见你们,缘是在这里少女怀春呢。你别岔开话题,我倒想听听雨霁要同我说什么。”
风断魂好整以暇地看着雨霁。初晴很难得的羞红了脸。
“夫人,初晴姐姐说,生当与君识,不道随缘。生当与君睦,不负天意。生当与君知,不遂流光。”
众人听了此话,都是了然,哄然而笑。初晴气急败坏地叫:“你不是答应了不与夫人说吗,这样一来,夫人又要取笑个把月了。“说到这里,抬头见风断魂正瞪着自己,羞怯的低了头,不敢看风断魂。
“只是不知,初晴口中的君是,是哪家的儿郎?”一向严肃端庄的风靡音都不禁出言调笑。
“回庄主,自是那邀月洛家的大……”雨霁话只说到一半,抬眼见了初晴怒目圆瞪,便住了嘴,越发地欲盖弥彰,旁人也自是心领神会。
“初晴今年也该十七了吧。”风断魂似笑非笑地看着初晴。初晴听了急得跺了跺脚,扭身跑开了,又引得众人一阵哄笑。风靡音的脸色随之一黯。
想自己也曾有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心思,而今,一切都作了空,人事无常,总把韶华轻负。
却不知日后初晴的《生当与君识》如何传出庄去,闺中女儿自此惯于引用这首词来向心仪男子表明心迹,成就了一桩千古美谈。
风断魂携了雨霁的手告辞,临去前回头深深地看了风靡音一眼,风靡音朝她点了点头,似是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