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上,翠鸟啼鸣,光影漫溢。
一位少年,一个姑娘,一个躺着,一个跪着,良久,静默无语。
这时,少年挠挠头,有些腼腆地开了口:“你长得,确实挺丑的...”
哀莫大于心死,原本这类的言语,少女已听得了不少,但像画寒这样近距离的,她还是头一次经历。
一字字,如同淬着毒药的金针,狠狠地扎进她的胸口,看不见血,却比流血更疼。
“...但这又何妨,我又没说嫌弃你。”画寒终于,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收起你那伪善的嘴脸吧,这个世上,除了师父,所有人都嫌弃我!”少女缓缓起身,她走到高处,看着远处的飞鸿,想起被父母遗弃的场景,内心犹如猴抓,甚至连娇弱的身躯,也随之抽搐起来。
“爱信不信,丑跟嫌弃,本就是两码事,不然也不会发明两个词汇来。”画寒坐在地上,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的面孔,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
“别说了,任何人,甚至看上我一眼,都会一天吃不下饭的。”不知为何,少女这次的言语,虽然依旧生冷,却少了一股阴气。
画寒盘起腿,看着那少女的背影,苦笑地摇了摇头,又再次朝她走去。
只是这次,他走的极其小心翼翼,刚才被击中的胸膛,如火烧般疼痛,实在没有了到,这姑娘的修为,甚至远在黑氏兄弟之上,好生了得。
“你要干什么,别,别过来。”对于生人的靠近,少女有着本能地抗拒心理,那股淡黄色光芒,再次浮现于她的指尖。
可这次很久,她都未曾释放而去,因为从画寒的眼神中,她看到了别样的东西,不含任何嘲弄之意。
鸟唤愁而长鸣,树唤愁而落叶,画寒的愁,是怕被对方再次击飞,那种疼,实在挨不起第二次。
好在这次,少女虽然极力躲避,但始终未曾释放昊气,直至画寒忐忑却又坚定,将对方的脸,掰到自己正视的方向。
由惊异,疑惑,再到不解,少女看着画寒的瞳孔,跟那些唾骂自己的少年相比,他的眼眸深邃而清澈。
一刻钟后,画寒再次笑了,这次他刻意将“邪”字,从笑意上抹去,很文气地笑道:“若眨眼算一次,我看了三百七十一眼,可我还是能吃下饭。”
先是一愣,随即便是深深地疑惑,少女看着对方的脸,眼眸再次泛起泪花。
“你闹够了,可以走了。”早年受人歧视,已让她对于旁人的一言一行,都看作是对自己,无情地作弄和嘲讽。
画寒淡淡看了对方一眼,转身就走,并不在多说半句,只是在下山的第一道台阶上,他站住身,冷冷道:“其实,一直看不起你的,是你自己。”
说完,他摆了摆手,算是道别,便朝山下走去。
在他身影消失在弯道的一刻,山巅之上,微风之下,少女瞩目而立,嘴里喃喃自语:“他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少女思绪万千,又苦笑地摇了摇头,转身便朝那封印院落走去,只是轻手一推,青铜大门应声而响,挪开一条细小缝隙。
她闪身而进,青铜门合拢,恢复如初,里面什么光景,怕是谁也无从得见。
山脚下,通往学院的幽径上,王明带着几位新晋弟子,正在观览学院风光,今年未曾招到女弟子,他感到有些失落。
“师兄,学院后山山巅,可曾住着人家?”画寒上前行礼,指着后山的山巅,疑惑地问道。
王明正忙着介绍学院,见那画寒自后山而下,似有些哭笑不得,道:“怎么,你难不成爬到山巅去了?”
“真的,从山巅俯视,学院的布局,很像一只怪兽。”画寒不明白,爬上后山山巅,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是神兽麒麟,麒麟,不是什么怪兽!”王明在“麒麟”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但随即脸色一变,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你…你真爬到山巅了?”
只是又摇了摇头,王明暗道可笑,若是此人当真爬上山巅,只怕他的修为,就能与雀山先生一较高下,可自己感应了半天,也未曾从画寒身上,探寻到一丝昊气。
“好了,山巅之上,并无人家,小兄弟怕是眼花了吧?”王明猜想,这位少年应是从老生嘴里,探听出了学院的部局分位,眼下这是在故弄玄虚罢了,所以他不等对方回话,就已然断定,这个新晋弟子,一定在说谎。
“可是,我是亲眼瞧见的…”
不等画寒说完,这王明便打断道:“小兄弟,这话以后千万不能乱说,知道吗?”
闻听此话,画寒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冲王明笑了笑,便行礼告退。
只是回到起居室,他变得疑虑起来,想起王明师兄起疑的眼神,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这后山一定有问题!
为了弄清缘由,他又跑出去,向一位高级弟子询问,这从对方的嘴里,才了解到了寂灭山的内幕。
原来这学院后山,名为寂灭山,是天明学院五大禁地之一。
所谓禁地,倒并非用栅栏隔离,而是寂灭山本身,任何试图登上山巅之人,都会莫名受到神秘的诅咒。
受诅咒者,轻者胡言乱语,重者昏迷不醒,但清醒过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朝着寂灭山巅,三跪九叩,俯首跪拜,神情虔诚。可要是问及当事人,任何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甚至不记得自己,曾有过此类的行为,当真是怪异之极。
整个学院开宗到现在,也只有雀山先生,依仗着自身高绝的修为,才第一次登上寂灭山巅,并首次见证了麒麟布局。
可饶是如此,雀山先生从山巅下来,用了半个月的功夫,才能下地行走,可见这寂灭山的力量,究竟有多么骇人!
闻听了这些话,画寒心中的疑惑,变得更深更大,联想到那股熟稔的气息,画寒大胆地猜着,自己的身世,肯定跟这神秘寂灭山,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窗外月明星稀,花随风动,柳摆明清。
“看来,这寂灭山,我得常去不可了!”画寒站在窗口,望着不远处的寂灭山,眼眸深处闪动着希冀之光。
然而,就在此时,距天明学院五公里外的青云峰,上空的黑云内,偶然泛出青色光芒,那光芒不偏不倚,只盘旋在山巅之上。
不仅如此,画家山道旁的万丈深渊,这几日在那云海下,也泛着奇异的青光,二者相互辉映,将整个青云峰,染的一片绿莹。
这让一向归隐蛰伏的画家,弥漫了一股凝重的气息。
“铁木手谕,传出去了?”端坐在黑幕椅上,画天远望着墙上的列祖,眼眸中冷气煞人。
萧全站在中堂,躬身答道:“已送出,而且山下道口,也被我们封锁了起来,没有画家手谕,谁也不得自由出入。”
“其他几大家族呢?”盘龙枯藤桌上,画天远端起一杯洪烈老酒,巧劲微弹,酒杯带着凌厉之气,闪电般飞向萧全。
萧全不等酒杯飞近,袖袍微震,那小东西便减缓势头,平直地落在他的手中:“据线人回报,也都感应到异动了,正在调兵遣将,怕是近日就会有所行动。”
“蝼蚁而已,不足为惧,只是天明书院,你需要严加盯防。”画天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巍峨的强者气息,蓬勃而发。
“看来你也发觉了,这几日我夜观星象,发现寂灭山的方向,也传来异动,怕是不详啊,不知画寒那孩子…”萧全望向门外,朝着天明学院的方向,神情复杂地望了一眼。
“有雀山那老匹夫在,他不会有问题,但若是放在青云峰,只怕就有危险了。”画天远站起身,踱步走到窗前,明月隔着竹林,涣散成斑驳碎影,又落在他的肩膀上。
“果然如我所想,你让小寒去修武,本就没安什么好心。”萧全瞥了对方一眼,眉目中多有不忿。
画天远转过身,一脸“无奈”道:“这又不怨我,是雀山贪我雪山莲蓉在先,我又没有强迫他,嘿嘿。”
“果然是只老狐狸,哼!”萧全对这位主人,一点尊敬之意都无,俩人的关系,实在是微妙得很。
“哎呀,萧老弟,我若不是老狐狸,焉能让你替我效力,哈哈。”画天远走近对方,用一种很“很同情”的眼神,气得萧全直翻白眼。
“哼,别得意,总有一天,老子会飞出你的掌心!”萧全愤愤而道,袍袖一挥,便气鼓鼓地出了议事堂。
“哟,这话你可说了十七年了,也没见你兑现过…”画天远撇了撇嘴,嘴里呐呐自语,他想起十七年前的今晚,那一幕实在滑稽的很。
此时,官道上,两匹黑骑飞驰而奔,黑氏兄弟一身劲装,朝着罗菲城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