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少年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小酒馆的对面,像是忘记了什么,左右四顾环视着,眼神透出一片迷茫。
自幼在山村长大的他,只去过郡县应试那一次,像罗菲城这样大城市,他还是头一次来过,自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雀山淡淡一笑,道:“他迷路了,却不敢来问我们,果然还是个孩子,初来这大城市,有点怯生。”
“帮还是不帮?”老木看着主人,他意识到一向不涉世事的雀山,却对这位少年动了心思。
走出雨伞的庇护,雀山任由雨水落身上,大雨在瞬间湿透了他的衣服,只是他并不在乎。
走到少年跟前,雀山和蔼道:“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出人意料地,少年却答道:“有雨伞你不打,神经病啊!”
不远处,老木枯皱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怒意,谁敢冒犯自家主人,不管你是皇帝老儿,还是半大的孩子,他必会出手教训。
只是雀山却制止了,他不是什么狗屁圣人,敢得罪他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只是对于这个少年,他却网开了一面。
雀山俯下身,将头伸进少年的雨伞里,含笑道:“我不打伞,是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在心理上,与你平等。”
这话有些深奥,少年听不太懂,他想了想,有些疑惑道:“那你是坏人,还是好人啊?”
“这你可难倒我了。”雀山故作沉思状,却反问道:“那我问你,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其实这个问题,也困扰他许久了,雀山很想知道,在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眼里,这个既简单又繁难的答案,究竟是什么样的概念。
谁知,少年想也不想,张口就道:“村长说,如果我饿了,向路人讨口饭吃,有人给我东西,那他就是好人...可惜这一路上,我一个好人也没见到,也饿了一路肚子。”
“哦,明白了。”雀山若有所悟,道:“那我请你吃东西,对你而言,我就是个好人喽!”
少年看着雀山,第一次露出了笑意,道:“先请了再说!”
说完,他便朝那家小酒馆而去,在从老木跟前走过时,他抬头看着这位木头一样的人,小声道:“你跟被雷劈过的二狗子,一个德行。”
这话也有冒犯之意,只是老木却当没听到,依旧像根木头似的站在原地,在他心里,只要别人不冒犯主人,其他一切他都不在乎。
灯火下,少年狼捧着一碗阳春面,狼吞虎咽地吃着,旁边已摞起七八个空海碗,只瞧得雀山瞠目结舌。
饭毕,已到小酒馆打烊之时,少年站起身,恭敬朝雀山跪下:“村长说,在这乱天的世道,有人肯给你饭吃,就说明正道不死,要我代他向恩人磕头,感谢你保住了人心。”
“那你本人呢?”雀山端坐着,一脸笑意。
少年摇摇头,道:“村长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可惜老天不开,大地沉沦,我又是个孤儿,所以这个世上,已无我可跪之躯了。”
“这话,是你村长教你的?”雀山已隐隐猜出,这少年口中的村长,乡野鄙田间的人,却也是个不寻常的人物。
“是,也不是。”少年先是点头,却又摇头,似有某种隐情。
雀山长叹一声,道:“起来吧,我受不起你这一跪。”
少年一阵疑惑,他不明白,肯请自己吃饭的人,必然是个好人,却为何不接受这一跪呢?
当然,他并不清楚,这世界上的好与坏,岂是一顿饭,就能分清的。
沉默许久后,雀山一笑,道:“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了吗?”
擦拭掉嘴角的饭渣子,少年露出真心的笑容,道:“天明学院,你听说过吗?”
雀山点点头,道:“嗯,听说过,而且与我家顺路,我可以带你去。”
旁边的老掌柜,听了却哭笑不得,但被雀山瞪了一眼后,慌忙去忙别的了。
这让少年很是疑惑,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以天明的赫赫威名,又有几人没听过的,自己实在是问了一句废话。
三人趁着夜色,乘渡小舟,泛至一座湖心岛上,在渡头老人的小屋前,雀山停下了脚步。
“明天,才是天明新生报道的日子,在这之前,你是不可以进入学院的,所以你今晚,就在这里睡下吧。”
少年报以感激的眼神,道:“好,谢谢你!”
除了这几个字,他实在拿不出别的东西,去报答眼前这个人,只是在脸上,写满[真诚]二字。
随意摆摆手,雀山看着这个少年,笑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闻声,少年朗声道:“我叫寒,没有姓氏,就给自己取了个姓,叫画。”
雨夜很冷,少年却感到一阵暖意,从山村步行到千里外的罗菲城,一路上,他经历太多的世态炎凉,如今碰到雀山这样的人,实在是他人生所幸。
颀长的手指,撩了撩额头的刘海,雀山似有所悟道:“哦,画寒,你来天明学习,目的是什么?”
“变强,然后去一个地方!”对画寒而言,变强,只是一个条件,去一个地方,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雀山拍拍对方的肩膀,颇有深意道:“那我想对你说一句话,你能将这句话,当成跟你村长说的一样重要吗?”
“你说,我听。”画寒一脸认真,生怕遗漏了对方说的某一个字。
看着远处的青云峰,虽说黑暗一片,雀山却像是能看到一样,眼神里放出异样的光芒。
良久,他背手而立,柔声道:“一个人,若是左右不了这个世界,那就不要让这个世界去左右你,记住了吗?”
重重地点头,画寒正声道:“恩,铭记在心,跟村长的话,一样重要。”
闻听少年此话,雀山大笑着,冒着细雨而行,直至穿过一片墨绿的竹林,老木才问道:“先生,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个少年,只是老朽眼拙,不晓得是哪一点,引起了你的注意?”
站定脚步,雀山淡然一笑,道:“怎么,你不觉得这孩子,跟某个人特别像吗?”
思量一番后,老木脸色一变,道:“您...您说的是他?”
“哈哈哈...”
此时,夜雨已停,雀山一扫之前的阴霾,独自前行而去,只留下老木一人,傻愣愣地杵在原地,良久都未回过神。
诚然,能让此人惊骇之事,怕是非比寻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