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七年,夏梧九岁。
“兵者战,勇者益勇,不可怯。将者之战,当斩即斩,忧则乱……”依时,夏梧在书房诵读诗书、兵法,此时所读乃是名士叶旭所作之《兵将·意篇》。
依照家训,夏梧五岁起便识字习文,至今,已能略通文韵,初识兵法。
“兵者以众赢,然众无整絮,虽众亦溃矣。将者以技赢,然一夫之技,犹未可敌众之势,虽以技当十,亦败矣。故兵不可无将,将不可失兵。将之兵,精益求精;兵之将,雄韬威勇。则……”
“小梧、小梧!”一个清脆青稚的童音自不远的屋外传来。
夏梧停住诵读,抬头朝门口看去,果然见是舞姬急匆匆闯入,松乱了些的发髻,红扑扑的脸蛋有些气喘。
“小舞,你怎么来了?”夏梧打了声招呼。
“我跟爹爹来的。”小舞说着,十分不淑女地双手插腰吁吁喘气。忽而她又想起来什么,急急说道:“对了对了,你知道了吗?我爹爹说我们就要订姻了!”
“订姻?”夏梧一愣,旋即不解皱眉:“那是什么?”
“那是——就是订姻呀!”小舞回答,却也是半知不解。
“你也不清楚那是什么吧?”夏梧无奈地笑笑。
“诶……嘿嘿,我不知道。”小舞随意笑笑,又兴奋地说:“不过我听爹爹说了,订姻之后我们就能永远待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那订姻是否就是朋友间的约定,类似结拜之类的?”夏梧仰眸想了想,他见过堂兄与他人拜把子结拜。
“我不知道!”小舞十分理所当然地说,当真是底气十足。
夏梧回眸看向她,最后还是只能对她无奈一叹:“你呀……”
小舞只调皮地嘻嘻一笑,便一把拉过夏梧的手:“走吧,我爹爹在大厅与夏伯父(夏悟父亲)说话,我们去找他!”
“可我的书还未……”
“哎呀,书迟会儿再来读啦!我陪你!”小舞说着,边拉着夏梧便往前跑,放肆地笑着——小舞即文舞姬,是夏府旁座文府文仁连的女儿。文仁连也是朝中三品,任参事,与夏荫交谊算是频繁。
不知是因这频繁的交谊,亦或是因夏荫官勋即升二品,这日文仁连特至夏府,与夏家议亲。不过夏、文两家一则近邻、二则又非敌对,因此两家客串往来也已不是什么稀事了——如文舞姬,便可自由出入夏府,因为与夏梧仅差一岁,气趣相投,可谓青梅竹马。
“今小女年方有八,令子九岁,二人自小相识相知,我有意撮合,为二人订立姻亲。不知文龄意向如何?”
夏府客厅,文仁连坐于客座,笑着与夏荫提出今日此行目的。
“哈哈哈!仁连呐,我与你也算老相识了。我看你有意撮合的不止是两人,更是两家吧!”夏荫放出一贯豪迈的爽朗笑声,使氛围少了分主客间的严谨。
“哈哈!也是、也是。”文仁连也跟着笑笑,干脆明说:“如今你我同是朝中三品,一文一武,若联亲,两家合一,势必威势大增,朝中敌对亦不敢再轻易放肆。”
“嗯……”夏荫点点头,端坐主座上闭目,略为沉思。微睁开眼时,便回答:“诚然。不过……我不想让梧儿的婚姻带上政权势力,我只想梧儿能纯粹的、与相宜的女子成婚。况且梧儿方才九岁,婚事——还早,还早吧。”
“怎么还早?男儿应早日成家立业,婚事早早定下也更使人心安。况且令子与小女自小相识,总相腻一块,二人情投意合,哪儿来的政权势力呢?”文仁连详释,并且义正言辞,理所当然,一切似乎皆站在夏家角度考虑。
“嗯……此事,还是细问过梧儿与令嫒再做决定吧!”夏荫眉微皱,但仍是笑着说。
谁知话音才刚落,夏荫的“梧儿”同文仁连的“小女”便手拉着手从厅外进来了。
“爹爹!”一见到文仁连,文舞姬便开口唤道,并朝文仁连跑去。
文仁连闻声看去,在见到文舞姬时不由眼中一亮。
“父亲。”夏梧没有文舞姬那么活泼,只是简单唤了一声,便朝父亲走去。
“哈哈,舞儿,你们来的正好哇!”文仁连眉开眼笑,一把抱住了向他扑来的文舞姬。
“唔?”文舞姬对父亲的话疑惑,随即又窝在父亲怀里好奇地问:“对了,爹爹,你不是要给我和小梧订姻吗?怎么样了?我们可以订姻了吗?”
“哈哈哈……”文仁连不由为女儿半知不解却又故作了解的娇憨逗笑,放声笑了出来。然后又故作神秘地回答:“这个嘛——爹爹是没意见,可是还得你的夏伯父同意了才行呦!喏,夏伯父,你怎么看?”
夏荫的眉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苦色,但旋即,他又回以笑声:“哈哈!仁连这是什么话?若果二人真是情投意合,我又怎会反对?”
言罢,夏荫转过身,面对站在他身后的夏梧,敛去笑容。一双浑实厚重的手搭在夏梧双肩,夏荫双目凝定地看着自家独子,一脸庄重地问:“梧儿,你会否喜欢文家舞姬?”
“啊?喜欢?这……这……”对“喜欢”这个词多少有些懵懂的夏梧不由对这突然的问题局促支吾。
“男子大丈夫的,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扭扭捏捏什么!”夏荫不由为儿子的犹豫不确骂了一声。
“啊,是!孩儿是喜欢的!”夏梧立马站直,语气确定。
“好,那我再问你。你是否愿意同舞姬相守一辈子?”
“是的,孩儿愿意!”夏梧不再犹豫。
夏荫不由直直看着他,随即不被察觉地轻叹了口气,转过头,询问:“那舞姬你呢?”
“啊、我……”舞姬红透耳根,最后只得把头埋入文仁连胸口,支吾:“我、我不知道。”
“女子大闺秀的,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扭扭捏捏什么?”文仁连也有样学样地拍了拍怀中女儿的头。
“噗”,夏荫不由失笑出声:“仁连呐,女子不扭捏就不成闺秀咯~”
“啊?哈哈,是哦,瞧,我糊涂了……”文仁连搔搔头,笑了两声,又开口:“那——”
“舞姬若也肯答应的话,这门亲事就先这么定了。”夏荫终是舒开了眉,摆了摆手。
“好!舞姬定然是会答应的!”文仁连起身,拱手敬揖——于是夏、文两府的婚事就且谈定了。
送走文仁连父女,夏荫站在客厅正中,遥望天际,又轻叹了口气。
夏梧见父亲心事重重,不由关心:“爹,怎么了?是不是孩儿……做错了什么?”
夏荫闻言转头看了夏梧一眼,随即伸出手,揉乱了夏梧的头发:“不,梧儿你没错什么。或许——这也是无可避脱的缘吧!”
“缘?”
“嗯。”夏荫点点头,轻轻笑笑:“你与舞姬的缘。”
“哦……”夏梧微微垂低了头。
夏荫则又凝望天际,陷入沉思:“确实,与文仁连联亲必会大增在朝势力。但正所谓弓瞄出头鸟呀,我们势力越大,现在只会越快成为敌众小党盟的攻击对象,那样,我们还未站稳脚跟,就已危险了呀——可世事,谁又能料得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