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芳的计划在外人眼里基本上就是没有计划。
在鹿耳呆了近一个月,每天的消遣就是跟少施家的人装装大尾巴狼,再和修鱼濯调调情,偶尔与笃初帝谈谈初步合作意向。她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坦,捎带还联合修鱼濯把燎艾给变着花样留在了眼皮底下。
燎艾绝对是个按照计划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好同志,所以在被笃初帝三番五次打推手后,险些怒了。自然笃初帝是在修鱼濯有意无意的提醒下开始推上磨的。燎艾也只是差点儿怒,毕竟人在屋檐下,只能憋了一肚子火,黑着脸跟修鱼那些难缠的官员坐下来逐条勾复。
于是乎,时间飞快地来到了初夏。
再有三日,四殿下修鱼桓回都。
与此同时,贺楼一座靠海的小城出了件不太起眼的事。
这日日头刚刚爬出海平面,村里的盐户已经三五一群开始规整自家盐田,偶尔闲聊几句。
“我说,方家的,你那口子头几年上了边,还没消息啥时候能回来?”头上手臂都裹着白色厚棉布的妇女一边盘着一口硕大的粗筛,一边问旁边约莫二十来岁的女人。
被称做方家的女人一双被粗盐粒研磨得粗糙的手灵巧地翻着晾晒的盐饼,眉头锁得很深,摇摇头:“没呢。当家的这一走都已经小三年儿了,听说边上还是缺人。”说着便叹了口气。这时一个穿这小褂扎着两根羊角辫儿的小姑娘探头探脑地靠过来,听见方家的女人叹息,小嘴扁了扁,迈着小步子跑过来扑在女人怀里:“阿娘笑笑,阿爹就回来了。”
方家的女人将姑娘搂在怀里,听到她的话,不由眼眶一涩,险些掉下泪来。“妞儿说得对,咱不难过,阿爹就快回来了!”女人勉强扯出个笑容,带着厚茧的手轻轻地抚摸在姑娘有些瘪瘦的脸上。海风带着咸涩的味道打在女人面颊上,让她嘴角的弧度都蒙上层薄雾。
周围几个相熟的女人看到这一幕都没说话,只是觉得眼睛进了沙,刺得难受。
贺楼胡母两国边关情势紧急不是一两日,也非一两年,各乡各村抽调的男丁去了一拨又一拨,生不见人死不见信,这样的画面每天都在上演。麻木,但仍旧心疼。
女人将姑娘放在被海潮浸得柔软的沙地上,收拾好心情继续做着手上的事,顺带向小姑娘问到:“妞儿,你不跟李家哥哥呆在家里,过来干啥?”
姑娘拉了拉身上短短的褂子,咧着嘴笑:“哥哥说今天趁天早,来捡些小鱼儿回去加菜。”
刚刚跟方家的女人聊天的妇女听了姑娘的话,嘴巴一张:“啥?”随即一拍腿,扭头四处张望,不停嘟囔:“哎哟这小崽子!真不让人省心!等会儿铺了网潮就该来一道了!”小姑娘嘴里的哥哥正是这妇女的儿子,也才刚十岁,半大小子总也闲不住,时常给自己阿娘闯祸。
方家的女人听了女儿的话,也把手里的盐饼放下,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抱起小姑娘跟着张望。
“你哥呢?在哪儿呢知道吗?”
小姑娘才四岁,并不明白阿娘和李家阿婶在急什么,依旧咧着嘴,抬起手臂往十来丈外指了指:“喏,在那儿呢!”
两个女人都往那方向看去,的确看见一个瘦不拉几的小男孩儿,光着上身,裤腿卷在膝盖上边儿,赤脚踏在翻着白沫儿的浪花里,手上还提溜着肚皮光滑银白的鱼。
“个小混蛋!还不快上来,你是要做死啊!”李家的女人声音很大,冲着男孩儿嚷了两声,不过见到自己儿子没事也放下心来。
男孩儿蹦跶着朝这边跑过来,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点点狡猾,讨好地凑到李家的女人身边,将手里的战利品举得老高:“阿娘,我没下水,就在边儿上捡的,你看你看,多大个儿啊!”
李家的女人低低斥了几句,拍了下男孩儿的后脑勺,再看向他手里的三四尾鱼,也不禁有些惊讶:“哟!还真大啊!个混小子,还说没下水,这鱼哪能冲上岸来!”
男孩儿见阿娘不信,急得跳脚。
方家的女人见了,过来拉了拉李家的女人衣角,笑着打圆场:“嫂子,兴许真是冲上来的呢,孩子也是想帮忙嘛。”
男孩儿听到有人帮腔,脑袋点得很诚恳。李家的女人撇撇嘴,想着该训也训了,便也不再说什么,从男孩儿手里接过鱼来左右看了看,乐呵呵地对方家的女人道:“也好,等会儿下了网,到我家去,咱把这鱼收拾干净好好吃一顿。”
两个孩子高兴得直蹦,自告奋勇地拿来网兜子,要将鱼先带回家,等大人回来再收拾。两个女人也笑着帮手将鱼捉进去。
“哎哟!”自傲姑娘手指不知道碰到什么东西,被扎了一下,缩回手一看,指头上一个血窟窿直淌血。两个女人见了忙让男孩儿去把喝的水拿来。
“被雨扇子剐了?”方家的女人一边给姑娘冲着水,一边问。姑娘直摇头:“不是,咬的,是咬的!”
听到姑娘的话,两个女人好笑地摇摇头,李家的女人咯咯地说:“妞儿,鱼嘴里又没牙齿,咬不了热的,肯定是给雨扇子剐了。”
谁知小姑娘小小的眉毛拧在一起,十分认真地反驳:“不对!真的是咬的!”
方家的女人看着女儿这么固执,有些无奈,便捉起一条鱼,捏开嘴,一边把手指伸进去一边说:“看看,没牙的……”可话还没说完,女人也缩回手,手指上同样一个血窟窿。
围在一起的四人都愣了,姑娘指着她的手指心疼道:“真的是咬的!阿娘痛不痛?”
李家的女人皱了下眉头,看了眼兜子里的鱼:“咋回事儿啊?这鱼还真长牙啦?”
方家的女人摇摇头,她感觉不是牙齿,而是更尖锐的东西。
“崽子,去把那边儿线刀拿来,咱看看这啥东西,还会咬人了!”李家的女人随手指了指,她儿子便应了声,跑去拿了把割网线的刀过来。
一刀下去,鱼肚子便给剖了开,这时在场的盐户听到动静渐渐围了过来,所以当一枚和着粘腻腻的血液的八角令牌从刀口掉出来时,几乎所有人都看了个清楚。
“这写的啥啊?”
“这鱼成精啦?咋肚子里还有铁疙瘩?”
“哎哟,别是霞姬娘娘显灵吧?”
七嘴八舌的议论并没得出个结论,都盯着那沾着血的令牌指指点点。
“诶,方家的,你不是识字儿吗?写的啥啊?”李家的女人手里攥着线刀,一双手上尽是鱼血,拿胳膊肘拐了下旁边的女人道。
方家的女人看了她一眼,咬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李家的女人以为她没看懂,又拐了她一下:“是不是字儿啊?还是画儿?”
身后围拢的人也都问方家的女人,毕竟她是村里少有会认字的女人。
方家的女人深吸口气,有些困难地说出令牌上的句子:“香魂临,龙丘出,得其一,天下奴。”
如此直白的句子,让周围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然而就在这时,自傲姑娘盯着远处的沙滩,轻轻道:“阿娘,那边还有好多……”冲上来的鱼。不用小姑娘说完,所有人都回头望过去。
白浪将更多的鱼推了上来,交叠的银白肚皮被升起来的太阳照得刺眼。站在这里的人都呆住了,他们知道,那些白花花的鱼肚子里面藏了什么。
霞姬娘娘,是否天佑我贺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