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喝，震得黄金玲珑塔差点脱手而出，李靖心中大骇，见得殿中凭空浮现一张太极图，阴阳鱼首尾相逐，晦涩古朴，仿佛太古洪荒，不周山倾倒，亿万妖神大巫陨落，惨烈苍茫的气机将一应道息镇压，鸿蒙神光大放，两者一触，沉默而对立。
太乙真人微微一笑，心道大师伯这个关门弟子好生了得。
“真武见过玉皇大天尊.“
织女身旁现出一白衣道者，身材高大，容貌朴实平和，本是青年,却白发如雪，腰畔斜挂一剑，举手投足之间自有撼动寰宇虚空的伟力。
‘皇弟倒是洒脱，孑然一身，让人好生羡慕.‘
真武怔然，回过神来，轻嘲道：‘千年王八万年龟，那龟儿子向来嗜睡，此刻怕是在梦里和陈抟师兄论道。那蛇么，皇兄应知道，腾蛇虽然强大，却也是要冬眠的。话说回来，孑然一身有什么不好？‘说罢，大有深意地笑笑，随即素衣轻拂，太极图逐渐淡去，只是手中多了两丝气息，一黑一白，随手一掷，将黑白二气抛出殿外，穿云越雾，不知去向何方。
‘四御之中，勾陈身殒，紫薇镇守天外天，如今众神已至，娘娘，开始吧！‘
玉皇开口，声音缥缈不定，却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再等会儿。‘瑶池王母语气清寒冰冷，隐然有洞金裂石之感。头顶璎珞轻晃，看向殿门，目光陡然锐利，宛如两口神剑出鞘，令诸神心中震骇。
这王母，好强烈的剑意！
殿外，值日仙官看着面前这个紫衣青年，忆起某种大恐惧，牙关发颤。
‘金……金龙如意正一龙虎玄坛真君携招宝天尊，纳珍天尊驾到。‘
灵霄殿内更加沉寂，一种古怪的气氛蔓延开来。
三太子愕然，杨戬眉尖微拢，望向太乙真人，额上神目光芒流逝，后者微微失神，眨眨眼，将一身气息尽数收敛，与凡人无异。
哪吒惊诧之后，看了眼因恐惧而不断颤抖的李靖，哂笑一声，退到一旁，道势再变，如水如冰。
今日不需自己动手，李靖必死无疑。想不到时隔千年，那位积威一点不减，就算师尊大人也要暂避锋芒。
脚步声传来，夹着一串恼人的咳嗽。众人看去，见三人缓缓行来，后面两人一个青衣湛然，萧疏轩举，另一个空蒙玄秘，石友林泉。正是萧升曹宝。
但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前面那个紫袍青年。
面色苍白，目光晦暗，瞳子浑浊，仿佛融进了沉寂了千年的死水，融进了深深悲哀与疲倦。
很多年前，三教之内，圣人之下，没有造化，却有五位至强真人：多宝，云霄，孔宣，玉鼎，赵公明。
多宝如来的绝强法力，云霄仙子的混元金斗，孔雀明王的五色神光，玉鼎真人的孤决剑术，赵公明的定海神珠，皆是威震诸天，盖压同侪，无数仙神巫妖无不低头，乃真正的绝世强者。封神劫中，阐截大战，无数强者陨落，这五位也难逃命数。
多宝道人被太上道祖于函谷关化胡成佛，创立小乘佛教，为如来世尊；云霄仙子在黄河阵中被元始道祖强留肉身，受封神榜制约，以元神之形随中央北极紫薇帝君镇守天外天；孔宣于临潼关遇上西方准提圣人，无奈被擒，封为孔雀大明王；玉鼎真人与云霄仙子一战，被混元金斗重创，削去顶上三花，散去胸中五气，虽经元始道祖医治，可也留下隐伤。
至于赵公明，万年前因某事隐居峨眉，不问世事，一千七百年前，奉上清道祖符召，相助殷商，被燃灯道人和陆压道君偷袭重创，封为龙虎玄坛真君，通俗讲就是财神。虽是天庭正神，但何人敢驱使？他不找麻烦就不错了。
真武虽修为精深，可到底是成道日短。见到殿中诸人的表情，再想想大师兄提到此人时的惊惧眼神，实在有些好奇。他望着那个紫衣青年，清秀甚至有些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若不是心中升起强烈的警兆，还真会将他当成个凡人。
自己精通阴阳，神念直指万物本真，这个赵公明，好可怕！
赵公明一进殿，眼神如死水中投入石子，淡淡涟漪，直直看向文臣上首一个白衣白眉，白发如雪的老者。
那老者默立一旁，脊背微躬，双目半闭，让人极易忽视他的存在。
这个老者在天庭里位居文臣之首，是为太宰，姓李，名长庚，在下界演义传奇里，有个响亮庸俗的名头——太白金星。
赵公明望着他，笑了笑，清秀容颜逸出一丝笑意，引得瑶池至圣王母气息微乱。
“原来娘娘把财神请来了。”玉皇轻笑，笑声中有压抑不住的酸味：“来人！玄坛真君身子不太好，去把绣榻搬上来。”
“不用。”赵公明摆摆手，目光扫视，在太乙真人身上稍停，最终落在李靖手中的玲珑塔上。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任谁都知道，当初燃灯道人的手法不太光明，更抢了二十四颗定海神珠，早已是生死仇敌，李靖身为燃灯的弟子，面对一位真人的怒火，岂有不怕之理？
“玲珑塔……你是燃灯的徒弟？”
李靖心里恐惧无与伦比，顾不得同僚幸灾乐祸的眼神，艰涩道：“……是。”
张道陵心里一突，暗道：“他不敢在灵霄殿杀人吧……”偷偷往最上方看了一眼，隐约见得那两位至尊气息流动纠缠，然后归于沉寂。
难道……
张天师悚然看去。
赵公明咳嗽，苍白脸颊泛起丝红晕，微微皱了皱眉，浑浊平静的眸子在一瞬间汇聚起灭世风暴，犹如死寂的天幕裂开一道漆黑的闪电。
太乙真人脸色微变，二郎真君额间更甚。
天蓬愕然抬头，张张嘴，只有一缕浅叹。
李靖立在那里，一如当初，手中托着黄金玲珑塔，虽然表情可怖，却依然威风凛凛，不负荡魔大元帅之名。
不过现在，任谁都看得出这位托塔天王已经死了。
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这是何等境界？
赵公明眼中疲倦更增几分，转过身，看向跪在殿中的织女。身后李靖与玲珑塔形神俱灭，化为灰灰。
“织女，你可知罪！”
瑶池王母目光如剑，粉裙少女只觉心头剧痛，有如万剑穿心她知道只要自己认罪，瑶池王母必不会大加责罚，只是有些事情是妥协不得的……
于是她缓缓抬起头。
赵公明见此，已知她要说什么。所以他开了口。
“瑶池……”
殿中陷入死寂，众人震惊惘然，想不到这位是一点都不把大天尊放在眼里，才把李靖隐杀，现在又直呼王母名字。
是，玉帝王母是假夫妻，这大家都知道，王母娘娘是你小姨子，关系暧昧，这大家也知道。只是这里是灵霄殿，诸多仙神面前，你赵大官人胆子也太大了点。
沉默，杨戬冷冷一哂，脸上全是讥诮，无言地看着这场闹剧。
玉帝气息终于有了些变化，张道陵会意，出列躬身奏道：“大天尊，织女私配凡人，擅离职守。依天庭律法，当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太乙真人颌首，淡淡道：‘天师所言有理，下界生灵不知天威，诸路妖魔更是猖獗，今若不施雷霆手段，难道还想被闹一次天宫？且不说大天尊威严有损，反正贫道丢不起这个人。
“帝君之言差矣.”
素衣白发，面目平实，真武微笑：“我一直觉得威严这东西所依靠的向来就是强权和实力，而不是拿一个弱小女子立威，天蓬元帅，你说是吗？”
银甲白袍，清冽如泉，天蓬睁眼，从沉思中回过神，缄默片刻，说道：“织女罪不至此。不过那个凡人着实该杀。”语气平淡，不瘟不火，但最后那个杀字一出口，殿中无由起了阵微风。赵公明眉尖一挑，死寂的瞳子中闪过一丝神采。
吾道不孤！
“真君如何看？”
瑶池王母气机尽敛，清冷容颜毫无表情，杨戬举目看去，神色凝重，他的名号虽是二郎真君，但瞎子都看得出王母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他身上，他表情凝重的原因无他，只因一眼看去，觉得瑶池王母极为华美雍容，可一瞬之后，便忘了她的模样。
目光不能落，片羽不能加。
好了得的境界！
殿中，另一个真君正皱着眉，觉得牛郎织女这种小清新的狗血爱情故事实在不适合发生在这个特殊的时候。
赵公明皱眉半天，倏而舒展开来。
“要我说，干脆把她关个几百年，等她出来时那个凡人早已轮回，也算断了她的念想。”
“此事不妥！”
道陵对着赵公明行了一礼：“真君不知，那牛郎本是上古大神通者转世，虽然三光未开，真灵蒙昧，但此世与太上道祖的座骑有莫大交情，怕是会踏入仙道，不至于活不过百年。”
大师伯的青兕？
赵公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身向外走去，淡漠萧索的背影让瑶池圣母素手紧握，指节发白。
“你们慢慢聊，我出去透透气。”
这天宫胜景美则美矣，只是高处不胜寒啊
远方云海翻滚，彩霞如锦缎，在素蓝的高天上，美丽而干净。前方斗母坎宫放出巍巍紫光，至尊至贵，凌绝三界。
赵公明凭栏感叹，胸中郁晦之气消去不少。
万年了……你……还好吗？
沉寂眼瞳里仿佛流入涓涓清水，淡淡柔情，淡淡思念，还有至深的伤痛。
“咳……咳咳”
有些冷了，他紧紧衣衫，心里自嘲，自心境破碎以来，也不知有多久没看到这样辽阔高远的景色。
“公明师叔.”
一白发青年自南天门方向行来，云龙战铠散发凛凛寒光，龙行虎步间，浩然正气镇压一切妖邪，隐隐透出五色霞光。最引人注目的是眉心不时开合的天眼。
待这青年走近，赵公明感慨叹息：“是闻仲啊……见到你云霄师叔了吗？”
来人正是大商太师，九天应元普化大雷神尊，雷部大元帅闻仲。
“云霄师叔？”闻仲一愣，随即苦笑，想起这位已经万年不曾过问世事了。
“云霄，琼霄，碧霄三位师叔于百年前随北极紫薇帝君镇守天外天……”
“你说……天外天？”赵公明发怔，不知是悲是喜，片刻后，眼中风暴骤敛，黯芒飞逝。
“那里似乎是域外天魔的地盘。”
“是，百年前天外天中几位魔君时常进犯地仙界。三清道祖符诏，命紫薇帝君镇守天外。”
赵公明不语，但眼中兴奋愈发明晰。半晌，负手望天：“闻仲啊，你可知在封神劫中，我截教为何分崩离析。”
“封神劫前，我截教号称万仙来朝，论声势，当为四教之首，论战力，五大真人独占其四。我等教主灵宝上清天尊，一道之祖，又有诛仙四剑，当为诸圣第二。……但最后却是如此下场，为何？”
为何？闻仲遥望远处，似乎在缅怀当年那段争伐流血的岁月。
“弟子只知那……元始圣人不顾面皮，肆意打杀我教弟子，那西方二圣更是趁火打劫，将我截教弟子掳去三千……否则泱泱大教，怎会像今日这般名不符实！”
“天数……神通不及天数……”
“弟子从不信天！”闻仲抬头看天，唯我的气息另赵公明微微动容。
“哈……哈……咳咳……妙哉妙哉，不信天？想不到我还能遇见第二个这样的人……金灵师姐收的好徒弟呀。”
赵公明笑了一阵，笑声在天际回荡，云朵畏惧恐慌地躲开。
“闻仲啊，你要知道，有些时候，失败者并不一定是受害者……也可能只是出手晚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