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银痕回复清醒,棺内的动静已经平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碧绿的蜡烛完好如初,似乎从没点燃过一样。
银痕讶然,开棺离去,躺在床上细细回想那海量信息。
“《尸鬼经》!”
“这是为僵尸量身定制的不二法门!传说僵尸之身,魂魄禁锢尸壳之中,永世不得超生,遭受到了天道的唾弃,故而万万不可修道,又怎么会无端出现这种经书呢?”银痕心里发毛,干了这么多年僵尸,现在才知道自己居然对自身一无所知。
“飞尸者,跳尸吞饮月华,避雷劫,蜕尸壳而成。灵智初开,精钢铁骨,断石分金,纵跳如飞,无有昼夜,百步之外摄人阳魄,千里之内收纳怨邪。”
“飞尸……的确是够惊天动地的……”
银痕呵呵一笑,自嘲道:“可惜,本领高强又如何,终究还是孤魂野鬼一只,世所不容。我虽有‘清源妙道’保持人性,却终究做不成人。我这些年,做人,一无是处,身体毫无知觉;做僵尸,那更是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
何况,杀死夏菲的不正是僵尸么?
他心中苦笑,懒得再想,所幸开了收音机,调整一下思绪。
“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曾小贤。”——《你的月亮我的心》这一档节目你一定听说过,深夜情感类节目。
“呦哟,切克闹,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悠悠地唱着……”
今夜的节目很特别,曾小贤堕落了,又唱又嚎,似乎在宣泄他心中的不爽。
银痕苦笑:“曾老师也失恋了么?哦不,是因为没有人听你的节目!呵呵,难怪你要这样嚎啕高歌,寂寞的时候就会这样,难怪那些僵尸要用众生鲜血来宣泄孤寂愤怒,因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人关心在乎它们。”
“嘟噜噜。”热线响起,是个叫一菲的女人打来的。
她说,以前有一个电台主持人,他的节目总是在深更半夜,几乎没有人听,于是他就自暴自弃,把节目做的像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我的人生何尝不是又臭又长呢,连死都不能。”银痕苦笑。
曾小贤没有说话。
他的节目不是没有人听,至少打进热线的“她”就是一名听众,当然,还有银痕。曾老师浑然不觉他已经拥有人鬼两道的“咸菜”粉丝了。
“节目没人听怎么了?再深更半夜又怎么了?别人相信你才把麦克风交给你,可是你呢?你整个就是一滩烂泥,恬不知耻,你以为你是在惩罚别人,其实是在惩罚你自己。”
银痕忽的沉默了。
“我是你的父亲,银鹏。”
“儿子,我要给你全新的人生。”
有些事情因为太熟悉,我们常常会忘记,会忽视。
此刻,一张熟悉的笑脸浮现,尽管胡渣丛生。
不错!我不人不鬼,怎么了?我是僵尸又怎么了?至少有一个人,一直爱着我。他给了我家庭,会呕心沥血为我刻下大阵,会天南海北为我寻找剑纹,甚至放弃了身为强者的骄傲和一生的梦想!
而我,却忘记了要做一个怎样的自己。无论我是什么,连自己都不能认可自己的人,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我不是人,可我不能猪狗不如!
谁说我不是人?
谁说我不人不鬼?
我他么的不但要做人,还要做僵尸,而且是比人更出色的僵尸!
银痕下了决心,“嚯”的一声从床上跃起,细细回味脑海中的功法,凝神思索。
“这经文起始篇便是要以开了灵智的飞尸为基础。我虽不是飞尸,却始终是僵尸之身,又因剑纹而保存了灵智,因祸得福,正好练习此道。”
“市面上气功流传虽广,学校里又有《养身练体术》必修,却都是以人体奥秘作基础,人乃万物之灵,我却不是,半分不能寸进。”
银痕就在脑海之中反复推敲思索僵尸秘典,细细琢磨。
“世间苦海,众生不平,尸血为引,怨海浮沉。”
银痕心下联想,僵尸以怨为力,世间不平事太多,嫌贫仇富,贪赃枉法屡禁不止;国家冲突,流血事件层出不穷!世间冤孽与日俱增,正是我练这功法的大宝库!
银痕打开窗,月光如水倾泻,他静坐其间,体悟感受。
僵尸肉身,孔穴都已闭塞,气息不得通达,所以市面流传的所有气功,对他来说全部无用。
《尸鬼经》却不同,经脉穴道通通用不到。
银痕体内早有一滴远古尸血,蛰伏百年,濡养同化周身。他念及此处,隐藏在身躯内的那一滴尸血精华忽的沸腾起来,赤色红芒大放,映得银痕整个人都有些妖艳。
周遭的空气渐渐波动了起来,起先是院内,然后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扩展。一股股带有哀嚎悲鸣,颤栗暴躁的气息向着银痕聚拢过来。
他分明感受到来自社会重压下的各层人民散发出的浓浓怨念,衣食住行,社会地位,权利名分无不裹挟其间。
数量之巨,令人发指!
这还只是银痕所居的村落附近,人口并不是很密集。若是深处大城市,那不可量估的怨念就可想而知了。
难怪唐三藏要西天取经,涤荡红尘。只是妄想凭借一纸经文渡化世人,净化世间怨念,就未免可笑。
阵阵冷风袭过,黑云半遮月。
银痕双目血红,张口吸食周遭怨气。
随着怨气入体,融入血液之中,银痕瞬间就觉得身体舒畅,美妙无穷。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这种切切实实的身体感觉,鱼水般的快感游走全身。
随之而来还有一股膨胀的力量感,流转在肌肉爪甲之中。尤其是指甲,分明传递出一股股狂躁的冲动,非要撕扯着地面才会觉得痛快。
“喀喀喀!”
水泥地面被撕扯出十道深浅不一的沟壑。
银痕这时一注意才发觉,他的指甲全部变成了黑色,淡淡的月光映照其上,更显诡异。
“奇怪,《尸鬼经》的第一步当是行尸,照理说没有这种力量才对。”按书上的记载,行尸十年才能生成,而跳尸更是要一百年才有可能。银痕才刚刚运转尸鬼经,是不可能有这种力量的。
事实上,银痕记事不过短短十多年。他一出生就是死胎,此后得了将臣的尸血在地下棺木中沉睡了上百年,这百年时光他虽然没有记忆,但却是够他蜕变为跳尸了。
只不过这只是时间意义上的跳尸,缺乏百年怨恨的洗礼,空有跳尸之名,却无跳尸之力。确切的说,跟行尸也差不多。
僵尸的成长,离不开怨气。
传说中飞尸都是千年生就,一口怨气吊了一千年,怨念之深可想而知。
月如银盘,星辉闪烁。
银痕看着月亮,忽然之间,心像一脚踩空,坠入了深渊,不停往下掉。
这是一片黑暗的世界,无边无际。
“这是我的内心么?”银痕定睛一看,只见一座巨大的监狱缓缓浮现,矗在眼前,自己正身处这牢狱之中。
这里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像一个无止境的流放之地。
银痕沉吟:“我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一见阳光立刻灰飞烟灭,被困在僵尸之身中,原来是这样的光景,这是所有僵尸的共性吗?”
突然一道匹练似的月光倾泻下来,照在银痕的魂魄上,清凉之极。
“清源妙道!原来如此,剑纹沟通了魂魄与尸身的联系,使得我被囚禁的神魂可以主宰身体,是我保持人性的桥梁通道。”
这一下,银痕总算明了右臂上剑纹的奇妙原理。
“清源妙道究竟是什么物质?”
剑纹白芒流动,仿佛有神性的光辉在闪烁,悠远神秘。
神魂之中的月光匹练越发凝实,给这这无尽黑暗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幕。光幕柔和,缓缓向八方覆盖。
黑暗中,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睛悬浮,在光幕触及的刹那消逝,银痕皱眉,不知那是何物,环顾四周,已经没了踪影。
“那是什么东西,乍看之下竟觉得头皮发麻。”
“呃——”
“吼——”
突然,一声声凄厉的哀嚎从脚下传来。
银痕低头一看,差一点跌倒在地。只见脚下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熔岩之地,浓浆翻滚,热浪腾腾。
数不尽的鬼物攀爬在两侧的岩壁上,面目时而狰狞时而恐惧,时而嚎哭时而奸笑。它们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爬,烧尽了皮肤的手抓住滚烫的岩石,白烟冒起,发出呲呲的响声。
银痕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地……狱。”
这时,底下的岩浆喷涌,一尊扛着大砍刀的骷髅从中立起,它身材高大似一尊巨人,滚滚岩浆缠绕在它的骨头上,血脉般流动,张弛。
骨臂上,一条烧的通红的铁链垂下,系着一副手铐脚镣,悬挂两粒硕大的铁丸,铿锵之声可闻。
那骷髅抬头,直视银痕,利齿开合间,红浆直流。
“窥视者,死。”
突然,热浪侵袭,赤红的铁链飞射而来。银痕大惊,见那铁链上搭载小鬼,一个个狞笑着看他。
电光火石间,笼罩着银痕的月光匹练白光糜烂,顷刻间,天旋地转。银痕再睁眼时,又回到了房间之中。
“又回来了?什么情况啊?”银痕讪笑,刚刚一幕真叫惊险,那巨大的持刀骷髅给他印象深刻,惊心动魄。
难以想象,自己的内心世界,居然连接着地狱。
“既有地狱,那么,是不是也存在天庭呢?而仙,又是否存在呢?”
仙,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