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气一动,目力骤增,伯赏一眼便望见高空中快速坠向山顶的白色事物,和先于白色事物落将下来的一点殷红,是血没错,可那白色的……咦?伯赏有些想不明白,因为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一只纯白的狐狸,而它应该生活在极北的冰天雪地之中,怎么可能就这样从天上掉下来?
足下轻点窜上星宇亭,再一使劲飞身迎上坠落的白狐,伯赏伸手便要将它接住,右臂却突然间僵硬,重重地把他整个人带向一边,眼看便要如那白狐一般自空中摔下来。伯赏心惊,左袖急甩将白狐裹在怀中,而它并不是冰凉。
提气,双脚迅速踩踏两下,伯赏抱着白狐稳稳落地,脸色却已惨白,转头看自己的右肩,上面多了一点暗红血渍,正是它让山顶的温度在极短的时间内下降,让他的手臂瞬间冻僵。
“叽啾!”山雀浑身瑟瑟,努力伸展翅膀,欲要飞到他跟前。
“别过来!”伯赏忙道。
“啾?”山雀一惊,缩头缩脑地瞧着他,显然冻得不轻。
把白狐放在草丛中,伯赏腾出手撕下滴有血渍的布料,注力,反手抛向海面,海水一触及它便凝结成冰,远远近近一大片的莹白,布料被冻在其中,这么冷的血?伯赏诧异,右手试着动了动,没用,跟本没有知觉。抬头看天空,天空已恢复以往的平静。
“叽啾。”山雀终是飞了过来,落在他左肩。
伯赏知它不放心自己,便轻耸肩膀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山雀闻言转转脑袋,随后落在白狐身边侧头望着他,询问这来路不明的小狐狸要怎样处置。伯赏弯腰仔细看那蜷缩成团的狐狸,柔软的双耳是圆钝的三角形,闭合的眼晴只留两条缝,尖尖的鼻子一点黑,埋在细腻光洁的纯白色皮毛中,它还很小,约莫一岁不到的光景。刚才那滴极冷的血不是它所有,那个把它丢在这里的,会是怎样的妖怪?
“啊嚏!”冷清清的石室内,伯赏躲在厚厚的被窝,浑身躁热却又冷战连连,鼻塞流涕、头昏脑胀好不难受。七岁后他从没得过风寒,这是第一次,因治疗右臂时不慎流入体内的绝寒之气所致。
“心飞。”被窝中伯赏闷声闷气道,但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山雀的声音,掀开被子一角探出脑袋,外面一片静谧的漆黑,只有石厅中淡绿的光氲透过卧室门口,幽幽地照进来。
“心飞?”伯赏疑惑,这家伙跑哪去了?怎么老半天仍未回来?找了件袍子披在身上,迷迷糊糊走到卧室门口,静悄悄的石室内尽是他略显粗重和急促的呼吸声,这病真的好重,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对面石桌上,几丛绿色被夜明珠的光芒映得鲜明,伯赏有一步没一步走到近前,是两种可治伤风的草药,柽柳和胡荽。心飞取来的吧,它总是如师傅那般照顾他,虽然有些事它无法做到,但总那么尽心尽力地陪伴在他身边。
“师傅……”伯赏喃喃,不自觉地回头看那蒲团,上面自然没有东方易,只有一团雪白,将它抱回来已有三日之久,但因为某种催眠法术的关系,它一直在沉睡。伯赏解不开那法术,就只能等它自己苏醒,便如他无法在短时间内驱除体内寒气,只得整日躲在被窝中取暖。
坐回到阔别两天的蒲团,伯赏想等心飞回来。
“啊嚏!”擦了擦鼻子,伯赏有些无奈,不管将师傅的道术修练到什么境界,现在的他终究只是凡人,而那样的怪异寒气绝非人所能忍受,一滴血便如此凌厉,那它本身呢?伯赏轻抚白狐脑袋,手心顿时软绒绒的顺滑。
它该是只厉害的大妖怪吧,而你是它所要保护的,看着身边那团纯然的洁白,伯赏知道这个任务现在落到了自己头上,如它不走的话。
“叽啾!”门口一声鸟鸣,是心飞的声音,但它似乎有些惊慌,口中的草药也随之落地,伯赏仰面看着它,眼中满是愧疚。
“心飞。”伯赏招招手。
惊慌的山雀觉出异样,拍着翅膀迅速飞到蒲团边,小眼疑惑地望着面前气色不十分好的男孩。
“麻雀天黑不外出的,你也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以后都不许出去。”伯赏命令般向突然呆怔的山雀道,心中万分懊悔,为什么从前他会把心飞当成和他一样的生命看待?其实它比自己弱太多不是吗?虽然通了灵气,但终究只是一只麻雀,而麻雀的生命力都不强,一场雪就能把它们冻死,之所以成群结队地出现,仅仅是因为它们总在更新换代,而心飞只有心飞,不会再有第二个。
“叽啾!”山雀倔强地撇过头,右翅指着卧室门口,示意他回去睡觉。
“好吧,没问题。”伯赏笑着道,然后伸手捧起天王般站在自己跟前的山雀,将它安放在门口边的巢穴,又道:“你说的我都听,不过我的话你也不许违背,否则我就用绳子绑住你脚爪。”
“啾?!”山雀这回显然大惊失色,一点没了天王的气势。
“明白了吗?”伯赏满意地看着它的神色,点点头道:“看来已经明白,这才是好心飞。”
山雀低下头,翅膀紧贴着身体,闭上眼睛乖乖蹲在了那儿。伯赏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柽柳放在石桌,然后依言返回卧室,但却没有丝毫睡意,站着似乎比躺着精神些,脑袋不会胀得厉害。
点起灯盏放在床边,伯赏扯来被子把自己裹在其中,信手拿过床头的书,借着桔红的光翻看起来,这是师傅编的《妖怪谱》,里面记录了各种各样、好的或不好的妖类,有些在他到这里之前便有听说,有些则是闻所未闻。师傅在世时曾让他看过这本《妖怪谱》,他去世后自己又读了一遍,但里面并没有记载哪种妖怪的血是极冷的,唯有一只名叫雪母的千年狐妖,而这两天他已将此段看了数遍,终也无法确切地把山顶之事和她联系起来。
至于这世上最寒之物,在另一本名叫《法宝集》的记录书中只有一句话的描述:据传,与世隔绝之白色沙漠,朔风疾走,灵息凛冽,上古冰芯因寒而种,生冰极一枚,乃世之绝寒,灵之最纯,可助仙练。
伯赏反复思虑,且不说这冰极是否真的存在,就连那白色沙漠也不知指的何处,雪狐生存的极北之地么?师傅说那里是有水的,大多数冰川都飘在水面,沙漠就说不上了吧,所以前面才会有“据传”二字。
揉揉太阳穴,伯赏捧起《妖怪谱》走出卧室,蹑手蹑脚来到石厅内的书架前,悄无声息地将书本放回原位,然后又转头看山雀,见它睡得香甜,伯赏笑了笑,仍就蹑手蹑脚地准备返回,无意间却瞥见蒲团上没了白狐,心下微怔,它醒了?
拿下身上的被子,伯赏屏息凝神,鬼魅般快步奔出石室,行得不远足下轻点,轻飘飘跃上一株高大古树,站在随风摇曳的树梢凝目四顾,很快他便找到了那团纯白,月光下的它显得格外明晰。无声无息地几个腾越,伯赏径直自空中来到白狐身后,只见它脑袋埋在灌木丛中,前肢微曲,口中“噗哧”有声,似在啃食什么。但伯赏落地后只一眨眼的工夫,白狐便停止进食,直起前肢缓缓转过头来,一双黑洞洞的眼中冷光幽亮,颚下的白色皮毛已被染得鲜红,空气中散落着血的腥腻与死亡之气,尽都笼罩在它那窄窄的孤傲面额与浑身高贵的洁白上。
伯赏定定望着它,虽然知道这只是自然规律,天经地义的某生之道,但如此突兀地呈现,一时间还是感到不习惯,毕竟十年未见这样的画面,他几乎已经忘记。
“你好?”双手支在膝盖蹲下身,伯赏半打招呼半询问。
白狐脑袋后仰,微微侧向一边,冷傲的孤立变成了好奇的凝视。伯赏见状用手指着自己,笑着道:“我叫伯赏,你有没有名字?”
白狐抖抖双耳,脑袋随之侧向另一边,怔怔望他两眼,然后迈开短短的四肢蹦过他脚边,一溜烟跑了开去。伯赏站起身望着它走远,虽然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出门,能感知到他的到来,也不像一般的动物那样怕人,但终究还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没到妖的地步,就好像心飞的状态。
“咳!咳……”本能地用手捂住口鼻,伯赏缩着脖子缓缓向石室走去,额头不知何时挂了层冷汗,风一吹直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