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向山雀喊了一声,伯赏随即走出石门,行得不远便向西边拐去,身后一直跟着那灰不溜秋的小家伙,叽喳不已。
麻雀之类向来胆小,不管怎样,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便四散奔逃,毫不犹豫。至于这只,不仅不怕不逃,反而主动接近一个足可威胁到它生命的异类,是什么让它一反常态?为何在师傅去逝后不久它便出现?莫不是师傅气绝时外泄的真息感染了它?伯赏忽然回头,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身后的山雀,山雀见它停下不走,兀自落在近处一杆树枝,脑袋仍就不停转,小眼珠灵活地瞧着树下的人。
“是这样吗……”伯赏喃喃,你是师傅派来的?
“叽啾!”山雀向他前头飞去,伯赏眼中一亮,心扑扑跳起来,拔腿跟在它后面,山雀熟门熟路地拐了几拐,最后在一片菜地的栅栏上停下,跳了几跳,看看里面的许多青菜,又向他鸣叫起来,仿佛要他快点来挖。
“真是这样?!”站在栅栏前直直望着它,喜不自胜地,伯赏甩开手中的铲子,急急往山顶赶,不多久便到了隆起的土墩前。
“师傅!”伯赏扑通一声跪在坟前,回头望了望紧跟而来的山雀,欣喜不已道:“谢谢师傅,伯赏……伯赏……”说着鼻子却是一酸,声音不由得哑了,带着些哭腔。见他激动的模样,山雀轻轻落在他肩头,好奇地瞧着。
“我……”深深吸气,然后缓缓吐出,胸中不平静的思绪随之而去,伯赏渐渐稳定心神,回复到他与东方易告别时的自然与平静:“是伯赏松懈了,可师傅放心,此后伯赏会好好修习,不再偷懒。”言罢,恭敬地将头磕向地面。
星宇亭中,山雀自顾自东找西看,伯赏双手衬于脑后,仰面躺在亭缘苦思冥想,他得给它起个名,但叫什么好呢?小灰,灰灰?
“叽啾!”山雀突然停在他身上,恶作剧似地踩来踩去,踩了一阵还不忘偷偷瞧两眼,伯赏莞尔,这么小的力气能奈他何?
“心飞。”伯赏向它道:“你就叫心飞,好不好?”
山雀停下,静静站在伯赏下巴跟前,小眼珠一动不动看着他。
“不喜欢吗?”伯赏抬了抬眉,不怀好意道:“那么小灰如何?或者小呆?”
“啾!”山雀轻蔑地哼了声,头也不回地飞远。
“早点回来!”望着它微小的身形,伯赏笑笑,他想出了一个好名字,心飞,心情好得像要飞起来。
“咕噜!”肚皮一阵叫唤,整个人顿时有气无力起来,伯赏皱眉,什么时候他才能摆脱这些?达到肉身成圣的境界?拖着饥渴的肚皮,伯赏复又向山下菜园走去,行到半途,忽觉空中“扑扑”有风向他而来,抬头看去,望见一个鲜红山果,叼在心飞口中。
“你……”接住它丢来的果子,伯赏恍惚怔神:“这是给我的?”
“叽啾!”山雀扑打着翅膀向来路飞回,伯赏默然跟着它,向山腰的大石走去,一路到了石头最前端,山雀却往下一降,落在了石头下面。
“心飞?”伯赏疑惑,俯身趴在石头上,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满树的火红瞬时映入眼帘,挤挤挨挨,鲜红亮丽地聚在枝头,颗颗饱满诱人。
“心飞……”由于上半身处于虚空,肚皮又撑在石头上,伯赏有些困难地抬起头,有些困难地望着前面得意盘旋的山雀,从喉头胀出一声道:“谢谢你!”
“叽啾!”山雀似乎很高兴,扇着翅膀飞得更高了。
自此,一人一鸟相伴荒岛,练功之余,时不时可看到他们满山乱转的身影,在山风海涛与日出日落中渐渐成长,相熟,融成同幅图景。
一晃又是五年,伯赏已是十四年少。
石厅中的珠池前,他一手抓着好不容易梳起的黑发,一手在身上东找西翻,但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发带。
“心飞,你快帮我找找。”伯赏向悠闲停在石桌上冷眼旁观的大山雀求救。
按理说成年山雀也只孩童的拳头般大小,心飞现在的体形却能与鸽子媲美,比它的同类足足大了四五倍,但见它正稳稳站在石桌上一本翻开的册子边,颇有些麻雀王的意味,听到伯赏的叫唤不但没有动作,反而两脚动了动背过身,不屑一顾。
伯赏无奈,只得死死握住滑润的发束,自个返回东边卧室找寻,许久,他才拎着条藏青色发带的一头跑回珠池,对着水中倒影,将发带一头咬在嘴巴,左手扯着另一头往脑后绕,手忙脚乱半天终于搞定,打了个松散歪斜的结。
“呼~”虽长出一口气,但伯赏还是仔细望着水中倒影,“叭哒~”果然,那结仍就散了,头发顺势垮落下来,就像以往每次。
“叽啾!叽啾!”心飞突然跳转回来,对着伯赏那没出息的狼狈相,抓狂般连叫数声。
“心飞~~”伯赏轻声道,扯下半挂在头上的发带,献媚似的递到山雀身边,山雀见状刷地别开头,没看那张无赖样的面庞。
见它终于不睬自己,伯赏哑然,只得收回发带,苦恼地摇了摇,又看看山雀,见它没什么反应,才熟练地将头发扎好在脑下道:“为什么非要盘束在上面,如此不是一样?”
“叽啾!”山雀伸翅指着脚边翻开的书册,上面是一个男人的画像,头发漂亮地束在不到头顶的地方。
“我知道。”伯赏道:“你想让我和中原人一样的装扮,可是这里又没别人。”
“叽啾!!”山雀叫得大声了,翅膀连指门外两下。
伯赏望了望它所指的广阔天地,他知道山雀的意思,也知道海的那边是个多姿多彩的世界,有很多的故事,很多的乐趣,也有很多的纷乱与伤痛,他自那里来,终有一天也会回到那里,那个曾经驱逐年幼乞丐的花花世界,那块差点让他丧命的,热闹又冷酷的土地。
“其实,这里更清静不是吗?”伯赏笑着道。
山雀闻言一静,小眼珠呆呆看着门外,又呆呆看了看淡泊如茶的他,然后晃着身体走到石桌一边,不声不响地蹲在了那里,脑袋默默埋进羽毛中。
“心飞……”伯赏喃喃,你在担心什么?还是你也觉得这里会更好?
“心飞?”伯赏趴在它跟前道,山雀脑袋微微抬起,睁眼瞧着他。
“如果离开这里,你会陪我一起?”伯赏全神贯注地问。
山雀没有反应,就那么直直看着他,然后垂下眼睑抖抖翅膀,继续它舒服的姿势。
“不行么?”伯赏呆了,它真的觉得这里更好,可他从没想过会与心飞分开。
“啪!”灰色翅膀毫无预兆地拍在伯赏脑门,山雀倏地自石桌上立起,神气地飞出门去。
经过这五年的修练,他的速度早已非常人可比,但不知为何,心飞总能偷袭成功,伸手拂开散落在面前的发丝站起身,伯赏却并不在意,不紧不慢踱出石室,心中反而流淌着丝丝快活,不管什么时候到哪里,心飞都会跟在他身边。
穿林翻石,小心翼翼跨过忙碌运食的蚂蚁队伍,伯赏一路向山顶行去,这次他没有运气,只缓缓地走,高兴地看,虽然所有事物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在他眼中,它们似乎只是越来越可爱,永远不会腻烦。
茅草亭边,山雀傲然立在东方易坟头,眼看着伯赏慢吞吞走近,然后兀自蹲下身,开始打理墓边盛放的山花,却不曾看它一眼。
“叽啾?”山雀不由得歪下脑袋,疑惑地望着他,小眼中伯赏凝神,冷峻的警惕气息突然自他眉宇间散布而出。
“叽啾!?”山雀下意识退开,脚步有些惊慌,因它从没见过这样的伯赏。
“嘘~”伯赏伸手轻拂山雀后背,另一只手示意它别出声,然后展目望向天空,仰面而来一股冰凉气息,不属于这个季节,也不属于这个岛屿的冰凉,混着血腥味越来越浓地袭向山顶,让山上的虫鸟瞬时没了声响。伯赏暗暗催动体内浑元之气,将每条神经都调到最敏感的状态,蓄力四肢以备应付来者,这是个意料之外的状况,可他并无多少吃惊,只严阵以待,观察着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