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面的别墅群到西面的别墅群，历时一个半小时多七分钟，坐在公交车上还是惴惴不安，带着些许兴奋，当然是因为钢琴。
在妈那，我有一个弟弟，有一半血缘，他每星期只见我一面，但妈和叔叔总说他跟我感情最好。我不知道那话是不是用来安慰我的，毕竟那个差我五岁的小伙子从来看我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说话也总是冷嘲热讽的。
或许是性格不一样，虽然同是冷色系的，但我是淡薄，他却称得上冰冷。我总会有些不理解，毕竟他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庭，爸妈和睦，生活富裕，有张漂亮的脸蛋，有一群玩得不错的哥们，更会有爱慕他的女孩。
在我的记忆里，“冰冷”这个词是我在很久以前就套在他身上的，我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对我有敌意，从不主动跟我说话，我总是不解的问妈为什么，却也总是见妈司空见惯的说“他就这样。”
第一次真正跟他说上话，是在他小学三年级，那天妈急匆匆的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和叔叔都去出差了，他爷爷奶奶去了外国旅游，没办法接他，让我去学校接他回家，钥匙放在花盆底下。
匆匆忙忙跑到学校时，已经放学超过半个小时了，学校大门已经关闭，独独墙角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其中有一个高出一截来，因为身高不符显得格外突兀，他身边还有两个小孩，一个在谩骂者什么，一个在哭。出于好奇走过去，却看见被三个人围着的，是蹲在墙角的弟弟。他冷漠的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完全没有畏惧或哭泣，真是一点也不像个小孩。
“秋树，对不起，我来晚了。”四个人同时看向我，我也只是温和的笑笑，弟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极不情愿的看了我半天，还是喊了我一声哥。
“你就是他哥哥？”身形高挑的男孩一脸**样的问我，但仔细打量，顶多也就六年级吧？
“是，有事？”停住准备离开的步子，回头便看见那孩子带着些许狂的眼神。
“你弟欺负我弟，总得有个解释吧。”
“你想要个什么解释？”顿下来侧头看着哭个不停的小孩，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不懂事的家伙。”
“我教训，还是你教训？”
“当然是我！”
“那你刚刚在那磨磨蹭蹭了半天，是在做热身运动？我可晚了三十分钟才到。”
“你！”
“别怪我不给你面子，是男人，就该自己解决问题，而不是找哥哥，总体来说，你这个弟弟有够懦弱的，是该好好教导教导。”
“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说着男孩便准备动手，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哪来的傲气，明明跟我站在一起矮了一大截，却还有一副天塌下来高个顶着的劲。突然笑出来，我这比喻真不恰当。
轻而易举接住他的拳头，说实话，虽然我年纪也不大，但毕竟小时候练过，长大后又一直住在贫民窟，那种地方打架跟吃饭一样，虽说我不搀和，但起码的自保能力总是得有的。
“秋树，你怎么会招惹这样的**？贵族学校延伸出来的富家流氓？”
“本来就是对面街的**。”弟弟不以为然的坐在一边，完全没有一点小孩样，不会崇拜哥哥，也不会担心哥哥，连一点兴奋的表情都没有。我该带他去看看医生，不然就是智力不够，不然就是太过聪明。
不过话虽如此，他从那天起对我的态度就有些转变了，见了我也会提着杯子站在自己房门口，侧过头看我，然后不咸不淡的说一句“来了”默默的走进自己屋里。每当这时便能听见妈在旁边调侃秋树：“怎么今天不关房门了？”
今天也一样，不同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习惯端着书到外面看，那个位置正对门，我总是一进门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
“女生吧？”他用书签夹好书笑涔涔的问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句什么，就看见他鄙夷的瞟了我一眼，问我要不要喝水。妈从厨房探出头说了句“来啦。”后又回到厨房，叔叔从屋里出来，挠着他凌乱的头发“小夏来啦，这星期过得怎么样？”
“一般。”放下书包找了个地方坐下，动作早已没有第一次来的拘谨，其实叔叔人不错，对我也很好，我们个别时候也喜欢看着电视聊天，或晚上坐在阳台上聊天看星星。他算是个博学的人，却没有大知识分子的模样，更亲和些。一般情况下，他是一个稳重的人，不似我爸，是个稳重中带着一些小幽默的人，叔叔是那种随和稳重的人。
晚餐时，四个人坐在餐桌前，总是能让我有一种家的错觉，其实内心是渴望的，有个家的渴望，看着叔叔和妈打情骂俏，看着秋树一边看书一边吃饭。妈总会在这个时候调侃秋树矫情，还说他只要一见我来就装好学，我能偷瞄到他书下不自然的表情，他是个别扭的人，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晚上吃完饭，叔叔总会泡一壶绿茶，不一定是什么样的绿茶，有着淡淡的香气，淡淡的黄绿色，带着淡淡的苦味，渐渐在嘴里化开，开始有淡淡的甜。叔叔总说茶就像人生样，什么都平平淡淡的，尽管其中会参杂着苦涩，但到最后还是会觉得那样的生活才是香甜的。我也喜欢茶的味道，如果是茶饮料，我想我应该会选择红茶，但如果是真的品茶，我会更喜欢绿茶的感觉。红茶，尤其是第一遍冲泡出来，那样的红，太过浓烈，一遍一遍的洗刷，到最后，尽管淡的快看不清颜色，却还是带着红。我总觉得那样的人生，跟爸的很像，却不是我愿意触碰的。
妈洗完碗的那段时间叔叔总是会额外空出来，不然就去找他儿子聊个天，不然就去屋里小憩一会儿，不然就会在阳台上，关上滑动门，或是看书，或是念诗。妈总会在这时黏腻腻的抱着我，亲昵的动作尽管到现在还会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她会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孩，有没有人追，学习怎么样，钢琴怎么样，平时吃的怎么样，睡得好不好，今天是教谁钢琴。她问这些的时候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参杂着淡淡的幸福。她会跟我讲叔叔跟她吵架，叔叔如何如何不对，最后如何如何哄她，也会跟我讲秋树的学习，在学校里有很多人追，讲他多矫情，讲他非常非常非常爱我这个哥哥。
我总是在她怀里轻哼，答着她问过千百遍的问题，一遍一遍说我知道，一遍一遍说要跟叔叔好好的，要跟秋树好好的。相较而言，妈妈的话总是多出太多，爸爸的话总是稀少的可怜，不经意又想起了爸，不知道他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晚上妈又忙碌起来，说最近家里很乱，她一直在收拾，忙到现在也没完全收拾好，不得已把东西都囤积到了我屋里，让我今晚跟秋树凑合一晚上。
坐在秋树的双人床上，软的整个人好像可以陷进去，他跟我不一样，习惯了睡这样的床。其实我知道，一部分是还算舒服，一部分是秋树太过没有安全感，这样的床有把整个人包裹进去的感觉。其实秋树是这样的人，矫情，怕生，只是都喜欢用冷漠表现罢了。如果睡在这里，明天没准会腰疼，轻笑着想着。
妈在这给了我一个房间，由几块不错的床板一个宽宽大大的床垫和一些棉垫子组成。也不会硬，也不会太软，躺在上面很舒服，但总会失眠。
我喜欢在晚上思考，躺在舒服的床上望着天花板，脑子里总是回放妈送我离开的泪，叔叔在我每次离开前让我就在这住下，秋树坐在阳台上看着我消失，吃饭的时候，聊天的时候，被秋树调侃的时候。侧过身拢了拢被子，我却得告诉我自己，这不是我的家。
秋树喜欢开着大灯复习，一复习就会很晚，但他今天还是特意换了小灯，让我早点睡，不许打呼噜耽误他学习。我不知道我睡觉后会不会打呼噜，裹了裹被子看着他认真看书的样子，总会反思自己学习不好一定是不够努力。侧着身子会压着心脏，然后就能听见有规律的跳动声，就如同墙上挂着的钟表一般。
微眯着双眼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秋树转过头问我怎么还不睡，我却坐起来问他饿不饿。
“怎么，你做给我吃？”
“感动吧？”
“如果糊了或不熟，我宁可不吃。”
“不吃的话，就饿着肚子睡觉。”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我晚上睡不着总会出来溜达一圈，秋树总会复习到十二点多，然后洗漱，一点整准时睡觉。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复习到那么晚，但一出被窝我才发现原来晚上那么冷，披了件外套，也给秋树找了一件披上后才离开。
我不会做什么，最多就会煮个面，当然不会是方便面，我受够了那股味道，总觉得有些恶心。端着两碗面进屋，秋树就甩给我一句卖相真差。无奈的坐在他旁边，瞪了他一眼“废话那么多，不吃都给我。”
“不然你过来给我当保姆吧。”秋树吃碗面并没有直接学习，而是跟我去了厨房看我洗碗。
“怎么？”
“每天晚上复习到那个时候都会有点饿。”
“你就不能让妈做饭的时候给你准备点什么，晚上饿了用微波炉热一下吃吗？”
“一个人就不想进厨房。”
“那等以后我买了房，你跟我住吧。”
“跟你和你媳妇共处一个屋檐？我会被说成电灯泡的。”
“你当老婆那么好找？”
“一抓一大把。”
“美死你！”
回到屋里又陪秋树坐了会儿，才发现越做越冷了，真佩服他的定力。抓起他的右手握了握，才发现已经冰凉了“屋里空调坏了，妈说明天修。”秋树好像看出我的用意了，也不挣扎，只是这么看着我说。
“那就不要再看了，反正明天休息，明天再看。”
“被子里也见不得热到哪里去。”
“捂着捂着就热了。”
“你当每个人都是你？”
“那你就不会自己找热源吗？”
于是名叫秋树的臭小子抱着我睡了一夜，早上起来还埋怨我太热了。
第二天早上吃了顿豆浆油条小米粥这样的早餐，被妈拉着和秋树一起去了商场，妈每星期都会带我买衣服，从里到外一套衣服，只多不少。坐在商城椅子上喝了口果汁，脚底板涨涨的，秋树坐在我旁边斜瞟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舒服。
“干吗这么看着我。”
“我在计算什么时候才能超过你的身高。”
“小屁孩一个，想那么多。”
“总得对得起长江后浪拍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句话。”他认真的样子逗得我呵呵的笑起来，他瞪了我一眼，嘟起嘴赌气，直到回去了才理我。或许他是崇拜我这个哥哥的，因为人一般都只会跟自己崇拜的人比身高。
我吃了晚饭才回家，收拾收拾又匆匆跑到戒毒所，我跟爸坐在地上聊了会儿，他这次好像真的是下定决心，他笑呵呵的说这么下去他一定是八戒的师弟五戒，我问他哪五戒，他就跟我说“戒烟，戒酒，戒毒，戒桃花，借钱。”
“戒桃花是没可能了，前两天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陈寡妇还问我你去哪了呢，至于借钱……不如跟我借，还就行。”
“几分利？”
“十分”
“比高利贷还黑。”
“这年头不黑怎么活？”
“嘿，臭小子！”爷俩呵呵笑起来，俩人又岔开话题，聊了半天，都不知道是从什么话题上扯到这的。十一点多的时候准时从小巷子走到花红柳绿的街道对面，哥就静静的坐在那。事实上哥从不像那些人一般，他只要坐在那，就让人挪不开视线。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维持多久，信也不知道送没送到他那，默默离开，盘算着明天把钢琴修好晚上能给哥弹几首歌。
星期一总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只有那天哥才肯来我家呆一会儿。
隔天还是一样，吃着让人想吐的早餐，按照惯例被洁癖女消毒，按照惯例去操场的树荫下坐一会儿，按照惯例去练钢琴。如果不出意外，我会一个人去琴行上班，但今天又碰见了李涵，他跟我说以后每天放学都在这会和，得一起去琴行。
“你妈妈不是不让你那么晚回家吗？”
“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但我妈说儿能自立了，得高兴，男孩比女孩放心。”
“这么说你准备去上班？”
“恩，昨天跟大叔说好了。”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谁让我太有亲和力了。”
“真自恋！”
“这也叫自恋？你的人身自恋这个词真薄弱。”
“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加浓墨重彩的？”
“妞，本帅哥看上你了。”说着他一只手挑起我的下巴，我把手挪开，鄙视的看着他。
“真露骨。”
“世界那么黑，装纯给谁看？”
“哼，白骨精还穿衣服呢。”
两个人一路你来我往聊到了琴行，我趁着没客人的时间抓紧时间看了看钢琴，破的地方真不多，老板大发慈悲给了我一些零件，修修补补到了晚上也都修好了。老板还好心帮我卖，说是有认识收二手钢琴的，给了个不错的价位就卖了。
“你准备怎么回家？”李涵看见仅剩的一台钢琴问我，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笑着说推回去，他就问我怎么上楼，我就说扛上去，立马就遭来了白眼。
“我家离得不远，住的也不高。”
“那我帮帮你吧。”
“这么好心？”
“我委屈一下咯，”李涵耸耸肩“不过你得请宵夜。”
“我请不起贵的。”
“也没指望你请贵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