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都要等到过去以后才可以讲。
昨天的我忘了问你要一个拥抱,如今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盛若颐
盛若颐回到家里,时间才走到八点钟的位置,像往常一样说了一句:“阿姨,我回来了!”
但这并没有像别的人家那样传来温柔的答复,温热的反应,以及温暖的关心。这似乎成了一句可有可无的问话,有外人在的话,可能整个气氛会变得诡异,未免让人觉得尴尬。但盛若颐不会,不会觉得单调,她早已习以为常。盛若颐觉得,这么多年来,阿姨一直都这样,这是她的秉性。
这空洞的沉默是冷漠吗?不是吧!为什么不说是现实的不甚圆满所形成的深沉状?盛若颐长这么大,渐渐地看出,阿姨古怪的脾气也许是年少的时候感情上受过创伤。盛若颐还知道自己是被阿姨从孤儿院领养来的。阿姨是一个作家,她原本姓凌,又取了个好听的笔名——千雪如烟。
盛若颐这个名字正是出自她手。她从妙龄之际开始提笔,写到如今已是红颜转老之时,一直都不曾把爱情写明白。她过着独身生活,盛若颐懂事以来就见她始终一个人。她用遗憾的墨汁醮湿一支支寂寞的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一行行孤独的字。在盛若颐的眼中,她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美得让人陶醉不已,叫人自叹不如。她的穿着总是如此考究,话语也是那么得体,可以看到她外溢的内在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她一个很有涵养的女子。可她在性格上有点缺陷,这似乎有些美中不足,她是一个“冷美人”。在平时生活中她基本上是不苟言笑的,除非真的有很让她开心到值得付之一笑的事。她一笑起来,刚好就把那点冰川融化,那美丽真堪称完美无瑕,无可挑剔。
盛若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妈妈。所以,当她总是热情洋溢地哄盛若颐叫她妈妈的时候,盛若颐总是坚定不移地说:“你不是我妈妈!”好像是说再也不改变主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似的。然后盛若颐看到她有些生气,就会好心的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说:“阿姨,不生气了,好不好?以后我就叫你阿姨,行吗?”这句话又把她哇凉的心给拉回到温热的轨道上来,只是这回温再也达不到最初那种热情滚烫的程度,仿佛有了一层隔膜,让阿姨始终耿耿于怀,闷闷不乐。
盛若颐却一直打心眼里感谢她。她的养育之恩,她的教育之德,她的培育之心。这些在盛若颐心中都是无以为报的恩德,感恩将会是一条意义深远的路。
盛若颐回到房间,对今天课堂上的讲解做了回顾,把课堂上留下来的作业写完。然后对明天的课程做了简单的预习。在所有的学科当中,盛若颐最喜欢的要数语文。文字有无穷的魅力,给人一种为之付出一切的冲动。也许是由于凌阿姨的缘故,从小盛若颐就看了比较多课堂以外的书。同时,书也是认识世界的好方法之一。所以盛若颐有一个睡前阅读一些文章的习惯。或一篇散文,或一首小诗,或一串文字,或一段小说。盛若颐随手翻开一本书来,刚好看到两句文字出自法国作家儒勒·列那尔写的《自然纪事》,里面有一句对“蝴蝶”的描写:这封轻柔的短函对折着,正在寻找一个花儿投递处。还一句对喜鹊的勾画:它全身漆黑。但是,它去年冬天是在田野上度过的,因此,身上还带着残雪。这两个句子的描述角度真是新颖之极,清丽无比,看来这个难得的周末将会很有意思。盛若颐心想着。到十一点的时候,盛若颐准备睡觉,她基本上每天都准时睡觉的。就只剩下几道相当棘手的题,这使她停下来。她就把它们放在桌上,拿起折叠好的阳光味浓盛的衣服走进浴室,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关了台灯。
可是盛若颐在今夜却难以入眠,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些画面,以及楚暮关于余予弋所描述的言语。心里一直想着,他也是孤儿,又没别的朋友,那他该有多孤单,多寂寞。在躁动不安的情况下,盛若颐穿着拖鞋下了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冷风迎面吹来,像是在争相挤进来取暖,让她的头脑发生清醒,产生短暂的空白。盛若颐看着窗外朦胧的景色,把它们拼凑成各种形状,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心也得到了一定的平静。她接着拉上窗帘,回到了床上。想着想着,终于在凌晨入睡…
盛若颐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建筑,陌生的人群…周围的一切都是新的,像是刚搬到一个新建的城市一般。在茫茫人海之中,竟然找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盛若颐茫然无措地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的心境可想而知。被抛在一个完全能陌生环境,是不是一种遗弃的心酸。盛若颐来到一条冷清偏僻的小巷,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饥肠辘辘又疲惫不堪,可怜的是身无分文。这样的情况已经很糟,可是更糟的事是,天色已晚,夜正在拉下帷幕。这时候突然从昏暗的灯光下钻出几个不务正业之辈,游手好闲之徒,他们把盛若颐围住,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伴随着猥亵的动作,还有起伏不定的猥琐笑声。盛若颐说不出有多害怕,只是茫然无措地东张西望,不知如何是好,可周围又没有别的人出现可以呼救。
就在这让人绝望的忙乱之际,突然跑过来一个少年,他拉起盛若颐的手,拔腿就跑。一群混混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们没有看到这不怕死的少年从何而来,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然后追了上去。盛若颐就这样跟着少年拼命地机械式的奔跑,竭尽全力地跑到一个转角赶紧藏了起来,然后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会被急促地气喘出卖,而让那群人察觉。而那群混混不知道有这一着,就都跑过了头。
等四周稍微平静,两个人才放松下来,气喘吁吁。少年松开盛若颐的手,然后站了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就走。少年身材中等,不会太高,不胖也不瘦,应该算做精瘦结实;穿了一件大衣,显而易见是用来抵御寒冷;他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没花时间在上面。盛若颐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楚少年的脸,站起来又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于是就小跑着跟了上去,可无论盛若颐怎样努力,都无法把少年赶上,他总是在盛若颐前面三步远的地方,不搭理人的走着。大声叫少年,少年也不应。盛若颐就这样跟着他,走了几条街。盛若颐跟着他来到一个既空旷又凌乱的地方,一个栅栏,栅栏里面放着硬纸壳。盛若颐怎么也想不到原本漫无目的的走,竟来到一个这样的目的地。少年走了过去,背对着盛若颐直接就睡了下去。没有做理会盛若颐的打算。盛若颐看了看周围,寒意正盛,想走却终究没敢,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要去哪。就蹲在少年旁边,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迷糊之间还喃喃地叫着‘妈妈’。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先想到的都是最亲最爱的人。少年突然转过身,把盛若颐扳倒躺下,双手围抱着她。这一下让盛若颐猝不及防,简直像受了惊吓的小鹿,赶紧挣扎起来,情急之下嘴里说道:“啊!你做什么?我有病的!我是艾滋病患者!”少年不作理会,只顾抱着,同时呵斥了一句,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想冻死就别吵!”盛若颐呆在那里,这下乖巧了许多,老老实实地看着他,可是心还是砰砰直跳,好像就要跳出来一样。少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用心在感受周围的事物。盛若颐看过去,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这张脸正是余予弋。这下可把盛若颐激动坏了,内心不断的翻腾,惊涛骇浪。寒风也像媒人,有撮合的本领。盛若颐还是觉得冷,就又往少年旁边挪了挪,就这样在他的怀里熟睡着。
黎明,破晓,天空从湛蓝转向淡蓝。盛若颐睁开眼睛,看到少年不在身边,但身上盖着他的大衣。盛若颐开始搜寻少年的身影,看到少年只穿了一件背心坐在远处不高的房顶,看着天际冉冉升起的朝阳,他一个人看了好久好久,盛若颐看着他也很久。少年的背影流出无限不绝的孤单,都被手里拿着他上衣的盛若颐收在眼底,灌进心田。突然,盛若颐没有原因的忍不住热泪盈眶,泪流不止…
在昏暗的放房间里,充斥着闹铃的响声。几轮响声之后盛若颐终于醒了过来。由于昨晚忘了关窗,刚睁开的睡眼就看到风在拂动帘幔,让房间里的光线忽明又暗。盛若颐发现,原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出现在梦里。她还发觉自己的一只脚还露在被子外面,难怪在梦里这么冷呢。心里不由地黯然神伤起来,又把头靠到枕头上,发现枕巾泪湿了,好像上面还爬动着梦留下的影子。接着盛若颐起来洗漱,做了相应的整理。就去了上学。这是一个星期四的晨早。
天空是泽彩丰足的调色盘,正涂着淡蓝的装扮。云是洁白的衣裳。阳光正好在地上抹了一层薄薄的金光,恰到好处的柔和美满。
余予弋架起一只脚,躺在河边的芒草地上胡思乱想,一只手放在眼前遮挡太阳刺眼的光线,另一只手放在后脑勺托着头。此时的风秋劲正浓,天上的太阳暖热正好。
余予弋的心突然莫名焦灼、躁动。在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这样下去,不能继续呆在那个帮会。他似乎要做离开的决定。他想要承受苦难,的确,他有这样的信念,有这样的能力。有时候,心里就像某个名人说的,“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
也许,一个人知道自己要什么,那不可怕;恐怖的是,他知道自己不要什么。那么,他将会极力排斥他不要的东西,并且做下永远不让它接近的决心。
昨晚,余予弋送杜芯回家的路上,涉及一些敏感的话题。杜芯表白了自己的心意,余予弋其实也早就知晓杜芯对自己的情意。可是,在余予弋心里,自始至终都把她当作妹妹,或者说恩人。余予弋含蓄委婉地表述着自己的想法,可这难免会对杜芯造成伤害。余予弋左思右想都找不到一个妥当合理的解决方法。
三年前,若不是杜芯把余予弋救回来,他早已命丧九泉。杜哥把余予弋收留下来也是杜芯在旁成就。今天余予弋所得一切都来自于当年那场大火。此刻的余予弋想要离开,除了不知道如何面对杜芯以外,另外的一层原因就是,在余予弋的心里,从未真正融入到这几帮会里面。他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在别处,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因为他有太多的观念与此不合。当年进入这个帮会势力也不是完全地打算这样过一生,在这个行业干出一番事业。进入到这里面,这样的人群始终让余予弋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而这几年所做的事,也是为了报答杜芯的救命之恩,杜哥的收留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