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约在七点,我七点差五分到。
房间内早已坐满了人,李路面朝门口坐着,与身旁的人相谈甚欢,不过还是一眼看见了我,立刻站起身,冲我招了招手:“夏淇快来,就差你了,我给你介绍,这是许师兄,师兄,这是夏淇,我们土木工程系的大美女,自从她来之后,再没有人说我们系又土又木了。”
在见我的刹那,许廷筠皱了皱眉,眉眼似乎变得更淡了,不过风度绝佳,站起来率先伸出了手:“小师妹,你好。”
许廷筠言语谦和,彬彬有礼,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是个厉害角色,他既然不捅破,我也乐得装傻,我握了握许廷筠的手,笑得一派纯良:“师兄,你好,我是夏淇,久仰大名,今天总算见着了。”
许廷筠微笑,两人握了握手,旋即松开,众人皆已坐定,唯有许廷筠左边的位置空着,我走过去,许廷筠站起来替我拉开椅子,待我坐定后才坐下,风度绝佳,这让我对他倒是有些另眼相待了。
李路原本死皮赖脸地要我来,不过是要我活跃气氛,他与许廷筠第一次见面,摸不着他的路道,又猜名人都有些脾气的,生怕有闪失,这才拉了我来缓冲,不过一见面,却发现许廷筠十分地亲民,虽然话不多,却也没有什么架子,完全没有他先前所担心的交流障碍,一桌子人都准备了很多问题要问,更想给许廷筠留个好印象,自然都抢着说话,一个接着一个问题,许廷筠应接不暇,气氛十分之融洽,我自然无用武之地。
我也乐得清净,雅韵轩的点心出了名的精致美味,尤其是雪媚娘,甜而不腻,当真是点心中的极品,所有人都忙着与许廷筠套近乎,没人和我抢,我乐得独享,雪媚娘一上来,便被我干掉了三个,当我准备消灭第四个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手机响了,我对周围的人说了声“不好意思”,便走到房间外接电话。
“夏淇,你在哪里?”是蓓蓓,火急火燎的。
“雅韵轩,李路请我吃饭,还有学生会的一些人。”我察觉出蓓蓓语气中的异样,虽然知道她最爱小题大做,不过还是问:“出什么事了吗?”
“李路?这个小人,他是不是有意支开你,好让江如许和成宇喆单独约会?他的脑子是不是被枪打过了,有这么帮情敌的吗?”
我脑子有点懵,成宇喆和江如许约会?一下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地问:“他们两个约会?”
“是啊,我和小莫去听雨喝咖啡,一进去便见他们两个坐在最僻静的位置,气氛暧昧得不得了,江如许也太不像话了,又不是不知道你喜欢成宇喆,她是不是变态,什么都要跟你抢?”
我觉得整个身子似是僵住了,仿佛有一股电流穿过,从指尖到脚尖,浑身无一处不麻痹,我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却发现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流失,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电话那端的蓓蓓似是察觉我的异样,语气焦灼起来:“夏淇,你在听吗?夏淇——”
成宇喆拒绝我的时候曾说过,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一直怀疑那人是江如许,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不过女人的直觉很可怕,没有道理,却精准异常。
“夏淇,夏淇,你在听吗,夏淇——”蓓蓓一声声的呼唤,终于唤回了我部分神智,我艰难地开口:“我在听,我没事,忘了告诉你,我下午刚刚决定放弃成宇喆了,他们在一起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我故意笑得很大声,显得很轻松:“蓓蓓,我现在觉得很轻松,成宇喆已经缠了我四年,终于可以解脱了,祝福我吧。”
蓓蓓似乎被吓到了,我在听筒里听到她倒抽冷气的声音,不过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夏淇,你不要赌气,你听我说,我在这里看着他们,你快来,不管怎样,你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如果不行,就真的把他扔到爪哇国,忘得一干二净,我等你,你一定要来。”
不等我回答,蓓蓓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我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电话,有些迷茫,真的要去吗,再做最后一次努力?结局会改变吗?都努力了四年了,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但从来都没有什么改变,这一次,难道会有奇迹?我突然觉得心灰意冷到了极点,甚至有点绝望,成宇喆下午的眼神还没有说明一切吗,我何苦再自取其辱?好歹留一点尊严给自己,虽然在他面前,我的尊严早已所剩无几。
我给蓓蓓回了条短信说自己不过去了,蓓蓓再来电话我也没有接,我回到包房,眼望着一桌子菜,却全无胃口。我往嘴里塞了一个雪媚娘,味同嚼蜡,甚至想吐,我却努力很认真地细嚼慢咽,我担心如果不这样做,我的眼泪会忍不住落下来,我不想当众出丑,唯有将更多的东西往嘴里塞,以阻止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窖,浑身却又烫得惊人,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随时都可能爆炸,而这时,李路偏偏点燃了导火索——
此时的饭局已经从提问回答转到了敬酒喝酒的阶段,大家有序地向许廷筠敬酒,许廷筠倒是来者不拒,多少抿上一口,对敬酒者喝多少也没有要求,气氛和谐却不怎么HIGH,李路终于又想到了我,笑盈盈地站了起来:“夏淇,我们都敬过,就剩你了,你不是说对许师兄仰慕得紧吗,还不敬酒?快,夏淇——”
虽然知道李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过当着我的面胡说八道,他的无耻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霍地站起身,冷冷地扫了李路一眼,吓得他将后面的话缩了回去,我一直未喝酒,面前的酒盅是满的,我举了起来,敬许廷筠:“师兄,我敬你。”
先前其他人敬酒,许廷筠一直如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并不起身,我一敬酒,他却立刻站了起来,笑盈盈地:“这酒怎么喝?”
在坐的美女不少,眼中无不露出嫉妒之色,一定以为许廷筠对我另眼相看,却不知他是存心要我难看,不过我已经无所谓了,再大的难堪,我都无所谓。
“我干掉,你随意”说完我很豪气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见鬼,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辛辣,辣得喉咙口都要烧起来似地,我有心喝口饮料润润喉,却一眼瞥见许廷筠,正用一种玩味的目光凝视着我,似笑非笑,似乎要将我整个人看穿。
我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却又不肯示弱,我回瞪许廷筠,并且扬了扬手中空空的酒盅,言语充满了挑衅:“师兄,我已经喝光了,你好歹意思一下吧?”
许廷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然后一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微笑,但是,那目光,分明要将我整个人一层一层剥开,直达最深最隐秘的灵魂深处。
我终于狼狈地率先移开了视线,又不甘心就此败下阵来,这时李路突然开口了:“许师兄,我们敬你你都不怎么喝,夏淇敬你,你倒是干脆,难道美女敬的酒更甜不成?”
许廷筠并不说话,只是笑,眼角眉梢却是多了一丝风情,也多了一层暧昧,满座的人便跟着笑了起来,我最受不了这样的暧昧不明,于是抓过酒瓶,往杯中倒满,举了起来,冲着李路:“你不是想知道美女敬的酒是什么滋味吗?来,我敬你。”说完,酒往嘴中一倒,又干了。
李路的笑容便僵在了唇边,他有些恼怒地瞪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还示威地向他举了举手中的酒盅,他无奈,只得干了一杯,我于是转向下一个刚才笑得特别猥琐的男生:“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我先干了——”
我越来越放得开,酒似乎也没有先前那么辛辣难以入口了,甚至慢慢开始品出些甜味来,酒果然是好东西,整个身子在飘,思绪也在飘,像青烟扶摇直上,整个人完全放松了下来,简直畅快到了极点,我将酒杯高高举起:“还有没有谁想知道——”
李路的眉拧成了一股川字,若不是许廷筠在场,他一定要当场发作,其他的人,都避开了我的视线,除了一个人,许廷筠。
许廷筠的目光温润,但给我的感觉却是他洞悉一切,却偏偏不拆穿,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自导自演,很奇怪,这一刻,他的目光几近温柔,我受得了他的阴鸷冷峻,受得了他的轻蔑不屑,唯独受不了他现在的目光,那里面的怜悯几乎要让我整个人窒息,我终于选择了逃避,头一偏,往桌上一趴,装醉。
我听到有人过来推我,并且叫我名字,然后我被人从桌上扶起,有人替我用毛巾擦脸,也有人叫我喝点茶解酒,我抱定了不管谁叫我,我都不醒的宗旨,只是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一阵忙乱中,我听到李路的声音:“要不先送她回去吧?”,他的语气不好,极力克制着自己,他一定万分后悔今天邀了我来,他原本邀我来救场,却不想我是来砸场的。
并没有人动,谁都不做声,难得能和许廷筠套近乎,谁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丧失这大好的机会呢?沉默了良久,还是许廷筠开口:“时间不早了,我们这就散了吧,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至于夏淇,我看她醉得厉害,外面吹了风反而不好,我的房间在楼上,要不让她休息一会儿,酒醒后我送她回去好了。”
房间里一片沉默,我相信,许廷筠在大家心中高大的形象,一定随着这句话轰然倒塌,我听到李路有些迟疑的声音:“这不太好吧?”似乎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又很快补救:“那太麻烦许师兄了,还是我们送他回去吧?”
这句话,让我对李路刮目相看,虽然市侩拼命想往上爬,不过关键时刻,他没有迷失方向,至少他还是关心我的安危的,没有将我一个人扔在狼窝。
我随即听到许廷筠轻轻笑了笑:“你是不放心我吗?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人?”
许廷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足以让李路屈服,他有些惶恐地:“我们当然相信许师兄,就让夏淇在您那里休息一会儿吧,就是太麻烦许师兄了——”
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我就这样被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