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学校的最后一次聚餐,大家都有些伤感。
同学四年,一起哭过笑过,一起走过青涩走过青葱岁月,人生也许有很多个四年,但这四年一定是最特别的。
很多年以后,当我们再见面,无论隔了多久,隔开多远,或者当初在学校不过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一见面,却是那样的亲,仿佛从来不曾分开过。一起吃一起住的一千多个日子,日积月累的情感,到底是不同的。
因为伤感,有人醉了,还有人借酒装疯——借机示爱,借机和解的都有。因为和成宇喆吵架,我意兴阑珊,一整晚都努力不去看成宇喆,不过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他。他坐在离我很远的一桌,表现比我好,笑嘻嘻地与同学喝酒碰杯,看不出任何异样,难道和我吵架,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还有,他不准备和好吗?
我的手不自觉地伸向酒瓶,一整晚,我都很控制,喝得并不多,但现在想喝一点。不过另一只手抢在我前面拿起了酒瓶,往我酒杯里倒满酒,然后笑嘻嘻地举起酒杯:“夏淇,我们喝一杯。”竟是江如许。
我有些怔忡,没想到江如许竟会主动敬我酒,她看起来很友善,见我发愣,笑了笑,举起杯子与我的碰了碰,说了句“我先干掉,你随意。”说完一口将酒一干而净。
我受宠若惊,连忙拿起酒杯,未等我喝,又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从我手中夺走了酒杯,我仔细一看,是班长雷真。
雷真将酒杯高高举起:“夏淇的这杯酒我替她喝了——”
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趁机起哄:“班长,这酒是江如许敬夏淇的,你凭什么替夏淇喝,你和她什么关系?”
“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所以我一定要说,我,雷真,喜欢夏淇,特别特别喜欢。”周围的人一片叫好,雷真甚是得意,像个凯旋的英雄般冲大家拱手作揖,挥手致意,然后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噤声,他慢慢地走近我,深情款款:“夏淇,我知道你喜欢成宇喆,可是,四年了,我在旁边都看得心疼,不要再等他了,偶尔也看看旁边的风景,看看我,好不好?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久,那么久——”
整个房间霎时静了下来,安静得让人窒息,我怔怔地看着雷真,他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当众告白的缘故,有点紧张,却又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雷真,我从不知道他竟然喜欢我,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不好,相反,我们的关系很好,是铁哥们,成宇喆的喜好,他的行踪,我多半是通过雷真知道的,偶尔太伤心的时候,也会找雷真诉苦,这样的雷真,竟然喜欢我?
雷真的告白让我措手不及,四年里,他从来未在我面前透露过半分,该忍得多辛苦啊,我不想伤害他,可又不能不拒绝他,我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雷真,你不是要去麻省理工念书吗?我们是不可能的,谢谢你喜欢我,谢谢。”
雷真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地:“夏淇,我可以不去美国,或者,你和我一起去,等你办好手续我们一起过去,只要,只要你肯给我一次机会。”
雷真的眼中隐有泪光,我几乎不敢看他,我从从来不知道,这个和我无话不谈的兄弟,向我隐藏了最隐秘的情感,他竟然喜欢我?为什么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是他隐藏得太深,还是我——这四年,我好像一个匆忙的旅行者,只是朝着成宇喆猛冲,从来没有想过停下来看一看周遭的风景,如果我早点停下来,或许是另一番光景。
我有些幽怨地朝成宇喆的位置望去,不知道他现在做何想,是否还坐得住?我们在一起后,关系一直并未公开,除了蓓蓓,没人知道我们在一起,其实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既然最终还是在一起了,那蹉跎的这四年算什么呢?
成宇喆竟然不在位置上,他去了哪里?我正四处找他,却见有人从雷真手中将酒杯抢了过去,雷真发现手上空了立刻叫了起来:“谁,谁敢抢我的酒?”
“我”竟然是成宇喆,他的声音很镇定:“这杯酒,还是我来喝吧。”
雷真见是成宇喆,瑟缩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又挺直了身子,重重地拍了拍成宇喆的肩,真诚地:“成宇喆,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够义气,但是,我是真的喜欢夏淇,我不想看到她总是为你哭,你不知道她很爱哭吧?你怎么可能知道,她只在你面前笑,可我看过她哭,一次又一次,我看着心疼,她哭一次,我便爱得多一点,我不想对不起你,可是,我更不能对不起我自己。”
雷真看着成宇喆,坦白真诚,他随即伸手去拿成宇喆手中的酒,成宇喆却将酒杯握得很紧,酒杯没拿走,雷真加大了力道,酒杯还是纹丝不动,雷真便有些恼了:“成宇喆,你这是干什么?你明明不喜欢她,有人喜欢你又舍不得了?你太过分了!”
“谁说我不喜欢她?”成宇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放下,然后牵起我的手,紧紧的:“对不起,雷真,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想告诉大家,不过没有合适的机会,对不起。”
雷真定定地看着成宇喆,然后视线转向我:“夏淇,我想听你说,你们真的在一起?”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忍去看雷真几乎哭出来的样子,他的视线在我和成宇喆之前逡巡,然后长久地停留在我们十指相扣的双手,突然,他迅速出拳,狠狠地给了成宇喆一记,咬牙切齿地:“这一拳,既是惩罚你之前没有好好对夏淇,没有告诉我你们在一起了,也是警告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夏淇,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
虽然是突然袭击,不过雷真的拳速并不快,成宇喆应该能够躲过,他却硬生生地挨了他一拳,看他龇牙忍痛的样子,雷真的力道应该不轻。成宇喆的声音有些夸张,努力化解先前的尴尬:“雷真,你还真打啊,好痛,咱们是什么交情,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你活该”雷真并不领情,而是转向我,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仿佛笼一层水汽,模模糊糊的,他笑了笑,想伸手,却又飞快地缩了回去,终于只是淡淡的一句:“夏淇,你真傻。”说完他随手抄一起一个酒杯,灌满了,冲大家拱拱手:“不好意思,让大家笑话了,我们继续喝,我先干为尽。”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我还想找江如许喝酒,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走了,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被室友送回寝室了,据说她来者不拒,更主动与人拼酒,没多久,便醉了。
我是坚持到最后都没醉的少数人之一,还有成宇喆。他送我回家,手牵着手,我们谁也没有提昨晚发生的不愉快,那晚的事,仿佛就这样过去了。
虽然昨晚的事情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但今晚发生的事,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成宇喆和雷真是好哥们,好朋友,不能因为我,心生罅隙。我想了想才开口:“雷真,我不知道他喜欢我,他从来没有向我表露过什么,我有时候会向他诉苦,他也会安慰我,就这样。”
“我知道”成宇喆看了我一眼,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就算不相信你,我还不相信雷真吗?他可是我相处了四年的兄弟,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我有些敏感,抬头望了成宇喆一眼:“你的意思是,你信任他,多过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成宇喆脸色微变,急急地想要解释,不过先前的话说得太绝,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笑了笑,装得满不在乎:“没事,我能理解,我们刚刚开始嘛——”我原本只想说这些,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不受控制般地冲口而出:“不觉得太冒险吗、你都不了解,就说喜欢我,太冒险了,不是吗?”
说出这番话,非但成宇喆,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是积累了太多的怨气吗,所以这些话才冲口而出?我这是要干吗?就在昨天,我还对自己说,一定要和好,和好后再也不吵架,这段感情来之不易,我一定要珍惜。但是,今天两人好不容易和好如初,我却又生事端,我到底是怎么了?
成宇喆的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不过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夏淇,不要无理取闹,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偏偏要曲解我的意思——”
成宇喆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我终于爆发了:“你说我无理取闹?好,成宇喆,我现在就无理取闹给你看,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们完了,完了。”
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不知道这些话怎么会说得这么顺口,这么流利,仿佛事先演练了千百次——我惊恐地看着成宇喆,如果他当真了怎么办?
成宇喆显得很震惊,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忘了反应,我很害怕,如果他也不冷静,我们可能真的会分手,但是,我残存的自尊,不允许我低头,我梗着脖子,装出冷静决绝的样子,其实我的整颗心都在颤,我真的害怕,我们好不容易才开始,不会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分手吧?
成宇喆缓缓地朝我走过来,然后,拥我入怀。我没有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他轻轻地抱住我,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们有时候总是会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跟我分手,而我,也不是真的不相信你,许廷筠,还有雷真,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说,夏淇,我这两天的表现很差劲吧?说了很多混账话,其实,那些并不是我真实的想法,我大概是嫉妒了,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很小气的人,不由自主地说了很多违心的话,其实我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那些话,你能忘记吗?”
我凝视着成宇喆,他的眼睛清澈宁静,如山间淙淙的溪涧,清澈得一眼能够望到底,我忽然就觉得心安了,心中汹涌肆虐的焦躁不安,也随之渐渐平息了下来。我突然发现成宇喆是懂我的,一定是发现了我有多么彷徨与不安,才会说刚才的那番话吧?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成宇喆的眼睛,他的睫毛颤了颤,又眨了眨眼睛,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星都坠落凡尘,跑到了他的眼睛里,又清又亮。我是多么喜欢这双眼睛啊,那么清澈,一眼能望到那个人的心底,他的整个人就这样全无保留地袒露在我面前,不用猜,不用想,就真真实实地在那里。
我的整个人有些痴了,却听成宇喆说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成宇喆突然伸手将我的嘴角朝上顶了顶,旋即低低地叹了口气:“我最喜欢你笑,那种无忧无虑满不在乎的笑,很灿烂,很阳光,好像能照进人的心里。我知道我以前让你很伤心,但以后,我一定不会再让你掉一滴眼泪。”
我瘪了瘪嘴,只觉眼前雾气蒙蒙,蒙蒙地笼着一层水汽,想哭,突然想起成宇喆刚说过喜欢我笑,于是拼命地眨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咧着嘴,想笑得灿烂些,不过看成宇喆忍俊不禁的样子,应该笑得很难看吧?
我傻傻地笑着,成宇喆凝望着我,然后,缓缓地低下头,轻轻地吻在我唇边的笑容上,他的吻很轻,如翩跹的蝴蝶,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但又分明带着滚烫的灼热,让我的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是我的初吻,而且突如其来,我完全没有准备,一下子子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觉得心跳得利害,咚咚咚咚,仿佛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似的,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手不知道安放在哪里才妥帖,唯有用力扯着衣服下摆,几乎将衣服都扯坏了。
这个吻很短,甚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吻,小说上看到的吻,唇齿交缠,弥漫着情欲的气息,这个吻很浅,只是浅浅地在我的唇上辗转流离,但这个吻却又很深很久,深到我愿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久到我愿意用一生去回味。
成宇喆一脸绯红,不敢与我眼神对视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也是个菜鸟,我们两个都不敢去看对方,却又忍不住去看,视线一触碰,便飞快地弹开,一脸的燥热,站着一动不敢动,倒像是两棵立正的番茄。
气氛紧张又诡异,我甚至呼吸不畅,我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说些什么,没想到一开口却是:“不好意思,我没什么经验——”
我恨不能用力敲自己的头,怎么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来,接吻和经验有什么关系,我疯了不成?
果然,成宇喆唇角微微上扬,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我又羞又恼,正要说些什么,嘴巴刚张开,成宇喆却突然俯下身子,又吻住了我,这一次,不再是点到即止,一点一点,慢慢地探索,不断深入,直至长驱直入,其间掺杂着成宇喆的呢喃:“没有经验?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从这天开始,我和成宇喆都成了勤奋的好学生,不断练习,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