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零零散散残留着几处很小的秸秆儿堆。最近下的几场雪都没有融化,一行人将秸秆儿堆后的雪堆在秸秆上,然后紧紧的贴在地上,加之这里的地势并非完全的一马平川,还是稍有些起伏,只要保持好姿势,倒也不容易被发现。
张丰和李国庆这些习惯了恶劣天气条件下野外隐蔽作业的老东北还好说,潘龙可是头一次在户外零下30多度的情况下执行任务。这样的温度别说趴在地上,就是站上一会儿整个人都会冻的头皮发麻、四肢冰冷、失去知觉。潘龙有回看见书上说,朝鲜战争时候,有一队志愿军奇袭美军,在漫天大雪的野外埋伏了一夜,第二天发现有十几个人竟然被活活冻死。他起初怎么也不相信,觉得这不过是文学上的艺术处理罢了。可这一次,他十分肯定的认为,要是白江川一直不出现,他们就这么贴在地上埋伏着,他也肯定是会被冻死的。
他虽然贵为江城市公安局副局长潘振霆的儿子,但绝非娇生惯养。潘振霆对他的教育从来都是大棒政策,他从小没少挨皮带和鸡毛掸子。但是他从心里服他这个爹,并把他视为自己的偶像。每次看见潘振霆抓捕歹徒的新闻,他都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崇拜,渴望着自己也能像父亲一样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
可加入刑警队的这些年,他一直活在父亲的光环下。队里有事儿都让着他,危险的任务避着他。这次来容城执行任务的机会是他争取来的不错,可王长庆在做决定之前心里也是掂量了好久。他也担心潘龙万一出个什么意外,自己没法儿向潘振霆交代。可他想想潘龙这些年在刑警队的表现,建功立业的心情急切,参加训练积极,身体素质好,态度端正,年年考核都是队里的前几名,也没有丝毫的靠着潘振霆的架子。如果一直被这么腻着藏着掖着,恐怕真的会毁了这么好的苗子。
潘龙也把这次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当成充分展现自己能力的平台,他要让潘振霆、王长庆乃至全体刑警队、整个江城公安局都看看,他潘龙是一名真正的合格的刑警,他的今天不靠任何人只靠他自己。
在雪地里埋伏了不多时,潘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冰冷,双脚已经没了知觉。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突然看见远远的一个黑色的人影慢慢向白家的坟地走来。周围的人也像他一样迅速提高了警觉。
黑影越来越近,手里还拎着个篮子,篮子上蒙着一块白布。黑影边走边四下张望,时不时扭头看看来时的方向。
潘龙看着黑影慢慢走近,认出了她就是白江川的妻子,他在第一次抓捕白江川的行动中见过这个女人。他感觉自己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心跳开始加速,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冲上去抓住她的冲动。旁边的老周看了看他,用眼神示意他稳住,等待命令。
黑影走到坟前,掀起了蒙在篮子上的白布,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有馒头、火腿、大块煮熟的肉和一瓶老白干。黑影象征性的烧了些纸,就起身匆匆离开。潘龙也明显感觉到这个女人的反常,她一路鬼鬼祟祟的,警觉性非常高。好在他们隐蔽的好,没有出什么岔子。
潘龙看着黑影越走越远,闪进村子里不见了。白江川的妻子出现了,这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等白江川上钩了。潘龙知道这次行动的大幕已经拉开,重头戏即将上演。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热血沸腾的,精神高度紧张。
可是直到他贴在地上埋伏了一天,白江川都没有出现。他饥肠辘辘的,也有些心灰意冷了。该不会这大冷天荒郊野外的,被白江川当猴儿耍了吧?他远远看了看张丰和李国庆埋伏的方向,两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色慢慢黯淡下来,偶尔的几声鸟叫声也消失了,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就在这时,潘龙隐约发现一个身影从侧方的林子里过了河向坟地走来,他一眼就认出这个身影就是白江川——他对从他手上逃掉的白江川的背景,印象太过深刻了。
白江川伏着身子边走边停,不住的四下张望,慢慢的接近坟地,眼看着抓捕的时机即将成熟。他突然一个急转身,快步向林子的方向跑去。潘龙心想坏了,难不成他们被发现了?要是就这么让他给跑了,这一天不是白受罪了。想到这里,潘龙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起身追捕,他不能让白江川第二次从自己的手里逃掉。可是张丰那边,还是没有丝毫的动静,张丰自始至终都是一动不动的。
白江川跑了几步,发现没什么动静,又停下来站住,四下里仔细观望了片刻,然后快步走向坟地。就在他来到坟前蹲下身准备取走那些祭品的一瞬间,张丰突然起身冲了过去,四周埋伏的刑警也立刻向白江川扑了去。白江川见状立即起身准备逃跑,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第一个冲上来的李国庆已经将他扑倒在地,白江川拼命挣扎。第二个扑上来的潘龙帮着李国庆死死的把他摁在地上。
正当大家松了一口气,准备押了白江川回局里,张丰突然有了新的命令。他示意刘强带着两名刑警堵了白江川的嘴,押着他上车。又让余下的刑警跟着他快步走向河对岸的林子里,潘龙并不明白张丰的目的,快步跟在他的身后。进了林子的深处,张丰停了脚步四下里观望,远远的看见一抹十分微弱的亮光。张丰示意大家步子要稳,声音要轻,慢慢向亮光靠近。离亮光越来越近,潘龙才发现这亮光来自一个半山腰的洞中。这里应该就是白江川的藏身之所了。张丰靠近洞口听了听,里面传来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间夹杂着一阵微弱的咳嗽声。
张丰拔出了枪,给了众人一个往里冲的眼神。靠近洞口的潘龙不管三七二十一,第一个冲了进去。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多看,将洞中火堆旁蹲着的一名中年男子一把摁住。借着火光,潘龙看着这个男子使劲儿抬着头,毒辣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惊恐。
“带走!”张丰把枪收起,看了男子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男子定睛看了看他,眼神依然毒辣。
潘龙赶了几步追上张丰,问道:“张队,你怎么知道这儿还躲着个人呀?”
“我之前也不知道,也是今早才发现,白江川的妻子放的那些东西,一个人两天可吃不完。”张丰解释了一句,就不再多说,只顾赶路。
“哦……我明白了。”潘龙恍然大悟,快步跟了过去。
回容城公安局的路上,李国庆问起了跟潘龙同样的问题。张丰那时候急着把两名罪犯押回车上,来不及多说。他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解释道:“今天早上我发现白江川妻子放的那些东西足够两个人吃两天的了,心里就起了疑。在抓了白江川之后我就想到他的藏身之处看看,会不会还有第二个人。我相信,零下几十度的夜晚,如果没有火,人是一定会冻僵的,况且那些食物在野地里冻了一天,不可能冰着吃。一定会有火光给我们带路。到了洞口,我也不敢贸然行动,咱们对洞里的情况不了解,也不知道这个洞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口,搞不好就会打草惊蛇。后来我听到里面一个男人的咳嗽声,应该是用手捂着嘴咳出的声音。这个人很可能是感冒了。感冒的人头晕四肢无力,抵抗力和抵抗意志都是最弱的。我们在这个时候突然出击,抓住他是十拿九稳的。”
潘龙听张丰这么解释着,觉得自己对这个张队长已经很有些崇拜。如果说潘振霆和王长庆是铁血硬汉,那么张丰就是实打实的福尔摩斯了。张丰心思缜密的不像一名刑警,倒更像是一名科学家。潘龙觉得自己无论是距离王长庆还是张丰,都还差的很远。他在刑警队,不过还是一只菜鸟,他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