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飞鸟逝无迹，飘雪落无痕
“娘……”好一个娇俏的声音。我转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岁的妙龄少女身着半透明轻纱，裙裾长长地拖在身后足足有三米长，一个白色羽毛面具遮住了她的脸的上半部分，只露出双眼晶莹透亮。她，就是飘雪仙子虞飘雪了。
虞梦落见女儿来了，脸立刻板了起来，“飘雪，你来这里干什么！”
“女儿，女儿是来送燕窝给您的，忽然听到后庭的人都在议论有人来比舞，就，就忍不住也进来看看……”似乎很惧怕她母亲的样子，头越低越下，一双莹亮的眼睛也不安的转动着。
“快回去练舞，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女儿从三更就起来练了，现在已经练了很久了……”
虞梦落打断她，“你敢跟我顶嘴？哼，看来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以为自己的舞天下无双了吗？你就祈祷不要在花魁献舞上给我丢脸，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女儿不敢……”飘雪更是不敢出一口大气了，隐隐有泪光在闪烁着。
“今天来比舞的就是她，”虞梦落指着我，“现在见到了也可以回去了吧。”
飘雪怯怯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柔声道，“是……”转身快步走了，还差点被长长的裙裾绊倒。
真想不到人人艳羡的飘雪仙子居然生活的那么不开心，有这样一个严厉的娘，对她百般严厉，轻易不许她见外人，真不明白为什么。
张妈带我去我住的地方，是一间靠近后院的小屋，与她们住的地方甚远。虞梦落何许人，肯定对我有所防备。
“凌姑娘，你的舞跳得真好看。”张妈一边走一边说。
“谢谢张妈夸奖，我人年轻不懂事，刚才在门外对您多有得罪，还请张妈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哪里哪里，不知怎的，我看到凌姑娘啊，就想到我女儿……”张妈音色深沉，好像陷入到什么回忆中……张妈倒是对我毫无戒心。
“那您的女儿呢？”
“她……她死了。”张妈不由伤心地落下泪来。
我想，张妈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这么大年纪女儿却没了，也是个苦命人，这是个机会，虽然不忍利用，可还是要利用一下，“张妈，如若不嫌弃，夜儿就当您的干女儿吧……”
张妈抬头看着我，嘴张了张，半响没说出话来，眼泪却流了满脸。
“张妈，您，不愿意么？”
“不，不，愿意，愿意……干女儿，我又有女儿了……又有了……”
我不是时机的叫道，“干妈……”
“诶，好女儿……”张妈有些激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倒是没想到来到花舞校场会认这么个干妈，不过有个可以亲近些的人也好，方便我刺探消息。
“干妈，刚才那个漂亮的女孩就是飘雪仙子吗？”
“是啊，哎，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领主好像对她很严厉的样子啊，她也好像很怕领主。”
“嘘……夜儿，这可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事情。”张妈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的拉我到一旁，神色凝重的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啊？干娘您告诉我吧，夜儿刚来，如是不懂什么冲撞了谁，夜儿可怎么办啊……”我小声的问道。
“哎哟，好吧好吧，我告诉你啊，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啊，领主从小就就对飘雪十分严厉，每天都要她练八九个时辰的舞，也不许她接近外人，如若不听话便不给饭吃，好在飘雪善良听话，是个懂事的孩子。”
“领主为什么这样呀？”
“领主当年是咸阳名动全国的舞姬，好像是说，后来爱上一个剑客，再后来被那个男人抛弃了，再在后来发现怀了飘雪，生下来后就就对她一直不好，估计呀是对那个男的怀恨，就把怨气都撒在飘雪身上吧。自从当上花舞校场领主之后就更拼命地让飘雪学她的舞，还让她练剑，好在飘雪聪明，现在跳的剑舞呀，和领主都不相上下了呢……”
“那剑客是谁，又为什么抛弃领主？”
“这个不是很清楚，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估计领主只会告诉飘雪知道，我们这些下人哪里会晓得。”张妈笑了笑，道，“你呀，只要不得罪领主就好，飘雪她人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那，张妈，我可不可以再问……问……”
“夜儿，还想问什么，就问吧，干妈知道的就告诉你。”
“我想问问您的女儿的事……干妈要是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毕竟这伤心的往事，提起来您一定会难过的……我只是想，怎样才能对您更好，像您亲女儿一样孝敬您。”
张妈一愣，拍了拍我的肩，“好孩子……哎，好久没向人提起这段往事了，我们一家三口本是咸阳城里的普通人家，做这些生意日子过得也还算滋润。中年得有一女大家都很高兴，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可是四年前一切都变了……我家老爷在外和一个人做玉器生意，把家里都赔光了，没有钱还债只有变卖房产，我家那地段好，是咸阳的中心位置，好多人想趁火打劫，还好有一个好人啊，也是做生意的，出了高价钱把我们的房子给买了。”
张姓，咸阳中心，玉器生意，高价买了房产，这些让我不由的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寒，忙问道，“买你房子的人叫什么？”
“这我不知道，只知道姓湛，他可是个好人啊，知道我们卖房子的钱要还债，还为我们另找一处住所，虽然大不如从前，毕竟也算有个避风遮雨的家呀……”
后面的话我没在听下去了，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我的手握紧了拳，不，不会的，不是这样，我不相信……“那干爹呢？和干爹做生意的，你知道是谁么？”
“这个我不知道，生意上的事情老爷从不让我们插嘴。不过，以往我们都是做茶叶生意，大多数都和洛阳的商人做，不知怎么老爷竟做起玉器生意，还是和一个长安并不熟识的人谈的，好像说都没见过几面就把家给赔了。唉……”张妈说起来直摇头，无奈，伤心，“之后搬去小屋后女儿就生了大病，因为没钱治病给病死了，老爷随后……随后也就去了……”说到这里，张妈伤心的又哭了起来，抽抽鼻子，“我还说等过两年日子慢慢好过一些，就找个好人家嫁了，谁知他们两竟……哎……咳咳……”说着说着不由又落下泪来。
“干娘……”我不知道此时我还能说什么。易路桥！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原以为江湖只是个纯粹的江湖中人的世界，普通人不该牵扯进来，而今，受伤的竟是手无缚鸡之力普通的百姓，他们在所谓江湖中人明争暗斗的漩涡中成了一条溺水的鱼，却浑然不知这日日夜夜生活水是多么浑浊，这世界是多么可怕，本以为可以在这水里自由自在，现在却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碧神殿，真是残忍的辉煌……湛天，就是那个辉煌背后的黑色旋涡，让人害怕，却也让人捉摸不透，让人一次次正试着想靠近看个明白的时候，却一次次被真相打击地连连却步。
我不知道我还能用什么方法来补偿她，其实我也是个残忍的人，不是吗？为了得到情报才认他做干娘，知道真相后才想到要对她好，可她从来都是没有对我设防的啊……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妻子，她的丈夫本是个正正经经的商人，她的女儿本是个等待出阁的好女孩，他们本应该在家中其热融融赏赏花逗逗架上的鹦鹉，而如今却阴阳两隔，生世不得相见……我能告诉她真相吗？一切只是那个你感恩戴德的恩人想要你这块好地盘用来发展江湖势力而已，所有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他买房的钱一转眼又进了他的口袋只是在你手上放了几天而已，地盘就归他了，你还谢他的大恩大德。不，我不能说，秘密还是永远成为秘密吧，这对谁都好……
九，结缘于雪雪纷飞，神隐在夜夜夜随
“夜儿，夜儿……”张妈这时已经擦干眼泪，奇怪的看着发呆我。
“啊……干娘，我，我不该让您提起往事的……让您伤心了……”我心存歉疚，很不是滋味儿。
“这么多年了，我只有独自流泪的份儿，这些家事也不便为外人道，心中的苦只有自己明白。今天和你说起，心里倒是舒坦了很多呢，唉……哭过之后就好多了……毕竟事情该过去的终究是会过去，人还是要向前看的，要不是这种信念啊，我也活不到现在呀，”张妈顿了顿，慈爱的看着我“夜儿，如今看到你，一开始不觉得，直到你跳舞那种眼神，长得真像我女儿。你就是我的亲女儿呀。”
“是，干娘……夜儿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都不知道，有娘疼爱是什么滋味儿呢……”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今后咱娘两啊，互相有个照应，啊。”
我点点头，一时心中五味陈杂，像是酸的苦的甜的辣的全搅在一个锅里了，不知是心怀愧疚还是也希望自己有母爱的关怀，一切感觉是那么揪心。
“夜儿。来，这就是你的屋子，虽是接近后院，不是很么好地方，你一个人住，但也算清净。将就着住吧……”
屋子不大，但很清静。由于地势偏远，反倒不惹人注意。张妈走后，我开始光明正大地逛逛这个花舞校场，熟悉地形，想必是很重要的。我打听到，飘雪住的地方是白楼，其他舞姬住的是红楼，都在中院，前院是花舞校场日常活动的地方，后院是一些杂役的地方。飘雪每天都会在半晚时分在中院的鱼池喂鱼。我也住在中院，只是离他们那里远了点，去鱼池边倒也没什么难的。我打算，就在鱼池旁边和飘雪打个照面。
当晚，弯弯的月亮挂在天幕上，预示着明天也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夜渐渐的深了，我来到鱼池边，我要做的就是边跳舞边等飘雪的到来。果然，我感觉到了脚步声停在了十米开外，从那种淡淡的气息我能感觉到她就是我要等的人。
“哎哟……”在外人看来，我是跳舞的时候没站稳不小心摔倒了。
“你怎么了？没事吧？”飘雪赶忙跑过来扶我，毫无戒备。其实每次我在有目的的接近一个毫无防备之心的人的时候，内心都会很难受，对张妈如是，对飘雪如是。
“我没事，可能是跳得太久了，有点累，一下没站稳摔倒了。呀……是飘雪仙子……”
飘雪脸微微的红起来“什么仙子不仙子的，叫我飘雪就好了。”
“我可以吗？”
“当然啊，不过大家都仙子仙子的叫我，听着真难受……你一定不要这么叫我，好不好？”
“好，那我叫你飘雪，我不让你难受。”
“真好，谢谢你……那我叫你，你……今天走的急，我还没问你名字呢？”脸又微微的红了，神情有点低落下去，怕是想到母亲了吧。
“我叫凌夜，你叫我夜儿吧。”
“凌夜……夜儿，你的名字真好听……”
“飘雪，你这么晚怎么来这里？”
“我娘从不让我亲近别人，一天到晚都得练舞，我只有晚上，出来和鱼儿们说说话了，想不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你。这么说来，你这么晚还在这里练舞不累吗？”
“天气热，也睡不着。四天后就是花魁献舞了，要赶紧练练呀……飘雪，你母亲为什么对你那么严厉，每天都让你那么累？”我试探着问。
“娘从小就告诉我，要我和她当年一样好好做一个舞者，成为咸阳，乃至全国最有名的舞姬。所以从小就很严格训练我。可是……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跳舞啊。”她边说边将手中的鱼食投入水中，很快，鱼儿们就像已经很熟悉她似的涌了过来围着池边抢食。
“你没有和她说过你不喜欢么？”
“很小的时候说过，那时候娘盛怒之下打了我一顿，我就再也不敢了。”
“那你娘为什么那么执着的要你成为最好的舞姬？一般人家的女儿都不舍得抛头露面的呀。”
说到这里，飘雪似是无声的笑了笑，又像是自言自语，“她是想让我帮她把不曾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不曾看过的风景重新看一次……”
我意识到虞梦落是要飘雪再做一次虞梦落，只不过是幸福一生的虞梦落？
“娘其实是很爱我的，别人都觉得她对我不好，苛求我，不喜欢我，可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她已经安排好了我的一生，她曾梦寐以求想要的一生……”
“别难过了，飘雪……”
飘雪转过脸，对我笑笑，很淡很淡的忧伤，又很淡很淡坚定“不，我会把娘的愿望都实现的。”
“飘雪……”淡淡的忧伤，就像飘落的雪花迅速融化在地面上不见了踪影，可它确实存在过，“你爹呢？”
“爹……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爹，不过娘常常对我说起我爹，说他是个负心人，偷走了她的心和她一辈子的幸福。”
我不由得紧觉起来，这事关爷爷的仇，我一刻也忘不了，“你娘很恨你爹？”
“她是太爱我爹，也许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时常看到她对着那个爹爹给她的小木人哭。虽然娘是一个外边看很冷酷的人，但内心是很脆弱的，只是没有人理解她罢了。”
“那你爹现在在哪里？你们就没有想过去找他吗？”
“十五年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娘这是几年一直在找他，甚至几次去岭南，但却一直一无所获。算了，不说爹爹的事了。你又是哪儿的人？怎么来花舞校场？”
我无奈只好扯谎“我从小爱跳舞，可是家境贫寒一直没有人教我，如今家人没钱治病父母双双辞世，我，我一介女子，我又有什么出路可走？我只能来花舞校场放手一搏，若是领主不收留我，我只有去醉花楼了……”
“啊……夜儿姐姐，那种地方……你这般冰雪的人怎可……唉，姐姐也是苦命人啊……”飘雪听到我的遭遇很是心惊，不自觉觉得亲近许多，叫我姐姐了，倘若日后她知道我这所有的以其人都是谎言，会如何？我不忍多想，我只想着，打听到我想知道的，办好碧神殿的事情之后，我就抽身离开，绝不伤害她。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不是吗？
“飘雪，事情都过去了，多亏领主收留，才让我能遇上你这般好姑娘。”
飘雪脸微红“姐姐说笑了，我能遇上姐姐才是我的荣幸，我从小就在花舞校场，虽不常见人，但却是阅人无数，今天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不会是普通人，就算现在在花舞校场，我敢断定，姐姐在花舞校场肯定也是呆不久的，日后必有作为。”
我心中一惊，这飘雪看似柔弱，心思却七窍玲珑，不可轻心，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我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只要能活下去就心满意足了。倒是你，这个准花魁，以后嫁个好郎君可别忘了我。”
“姐姐胡说什么……什么好郎君，说这种话也不害臊。我只是觉得姐姐眼睛里得东西很沉静，沉稳，定不会是个甘于平庸世界里的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呢，姐姐莫怪才是。”
“傻丫头，这怎么会呢，你说你从小就在花舞校场，这么说花舞校场就是领主一手创办的了？真厉害呀……”
“花舞校场的确是娘一手撑起来的，可花舞校场却不是我娘的。正真的主人我没见过，连娘也很少见到，只有在有任务的时候才会找我娘去见他……”好像意识到说漏了什么，飘雪立刻停住了解释道，“我是说只有在像花魁献舞这样大事的时候主人才会在意一下……”显然飘雪很不会说谎，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下保持着这样的单纯。
“那他还真是个甩手掌柜呢，肯定是个就会收银子的大财主，”虽然我很想知道这其中是非，但飘雪定是不会再说半个字的了，与其再问下去被疑心还不如我自己先结束，这件事只有从别处再查，“哎呀，天色不早了，快回去睡，如果领主发现你明天起不来练舞你就惨了。”
月亮已过头顶慢慢地向东滑去，“是呀，时间过得真快，都这么晚了……姐姐，明晚姐姐还来这儿练舞吗？你的舞很特别，我还想看呢……”
“好，明天还在这儿见。”我微微的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