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青木微微点头用眼神示意着什么,旧言不曾看见,旧本检的眼中却放出光来。
连儿心领神会,也就走上前来,带着笑拍了拍手。
“叮——”帘后忽地响了一声。于这一声中,便传递出无限的温柔来。应青木已停下了说话,旧言心也为之一安,便听得轻柔典雅的古筝之音从帘后倾泻而出。
却是一曲端庄大方的《出水莲》。
立时便有丽人款步而出,秋水明眸婉转多情温柔含笑,水袖微微一抛,翩然舞起。
腰肢柔软如柳,云袖抛洒写意风流。《出水莲》并非舞曲,此刻拿来当配曲使用,却毫无违和之感,只让人觉得舞者在灵动中还显出静态之美来,倒是带上几分高贵。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一曲舞毕,女子轻轻回眸一笑,说不清道不明那一种妩媚风流,难得的是偏生又有三分端庄含在其中。
不论是旧言、旧本检,甚至连应青木也看得忘记了呼吸。
到底还是应青木先回过神来,见旧氏父子两个还呆呆的,笑着出言道:“大人,这女孩子可好?”
“果然妙得很。”
应青木便站起身来,心中笃定,便显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那般的淡然来。
“这曲子是何人所弹?”旧本检却不等他开口,便忽地扬眉笑问。“竟弹出这么一种风未来?依我看,这才是个真正妙人呢。”
应青木霎时呆住,似乎一下子失去言语的能力。
——清秋·《梧桐锁》第二十二章
腊八,除夕,正月节,小年,元宵节,很快地就过去了。节间应青木还请着假,所以并没有朝贺,只是在家叫了戏班和舞狮龙之类的来热闹了一下。灯笼高高挂着,红色春联贴得满门满院,爆竹乱响,小孩子们——想来是家仆的儿女——跑来跑去放炮仗玩,大过年的,也不会有人骂。本来楚风没见过古代是怎样过年节的,既是好奇又是兴奋,尤其元宵想出去逛一逛看看灯,没想到应青木下了命令,死活不让她出去,只好在府里看看,她又不爱听戏,没有电视可看没有电脑可玩没有人可聊天,于是没多久烦恼无聊起来。倒是婉兮,之前她在青楼里,过年也是空洞的奢华,惨淡苍白,现在又是大病初愈,清静久了的人,一时看见这般热闹还不新鲜起来?楚风见她高兴,便陪着她,耐住性子听她兴高采烈地嚷嚷,又拿上几本书,倒也勉强过得去。
“主子怎么好好的要请那一位?”王管家瞪着应青木,脸上的皱纹纠结着显得他更加苍老了,眼睛毫不顾忌地盯住了应青木,如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般。通常这表示这位执拗又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上了火气了。
“王伯,我必须要请他,必须。”应青木没有解释,眼神也是少见的严肃。
王管家皱起枯白的眉:“主子的话老奴不敢不听,只是主子的行事最近也有点奇怪了……是不是那清和园的两个新来的丫头挑唆的?主子啊,老奴可要提醒您,那个婉兮可是顺王……”
“好了王伯。”应青木打断了老管家的话,“您对我不放心么?”
王管家抬起头来,似乎还想说什么,看着应青木执着的目光,终于还是低下头去,只咕哝了一句:“真不想让‘那一位’踩在我们才新弄干净的地方啊……”
应青木微微一笑。
“你听说了没?主子要请‘那一位’来呢。”
“什么?哪一位?”
“就是你知道,主子之前一直反对的那一位。怎么会请他呢?主子不是最恨那样的人的么?”
“是他?不会吧?主子是怎么了?难道主子打算……”
“嘘,别说。就算主子要那么做我们也没办法,这次连王伯和杜姑娘都没法阻止。我听说,就是后面那清和园里才来的一位主给挑唆的,没想到她这么有本事。哼,这种人,不得好死!”
“不会吧?主子会这么容易让人说通?而且大人和杜姑娘,那可是同生共死的感情哪!”
“快别说了你们两个!主子的事,岂是我们当下人的人可以说得的?还不住嘴?”
“……”
应府各处不时有这类对话发生。
“你真的要请他也就罢了……可这样真的行得通吗?”杜涵煦还是有些怀疑地问。
此刻他们俩又是待在书房。平时这里就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俩的私人空间,不管商量朝政还是谈别的什么都基本是在这里,下人全部知道,并没有人敢来,连打扫的人也不许进。应青木治家是出了名的严苛(当然楚风到现在还是对这一点抱着怀疑的态度),王管家虽说年老了又爱絮叨,却也是没人能讨得了好的。应青木一离开家就是近三年,虽说不能在这里谈事了,不过这地方都是杜涵煦打理,也是她在使用,因此现在还是干净整齐的。
“我觉得那么做比我开始的办法好,”应青木坦然地承认,“因为出人意料,所以风险很小,比起来,极为安全妥当。你通知过大人了吗?”
“嗯,”涵煦点了点头,“大人也同意。你们都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的直觉很好,涵煦。不过恐怕也只有你觉得这样不对劲吧,因为楚风的做法,只是改变所有事态发展的第一步,后果只是针对你而已。
正月二十一,两顶展样大方,四人抬的轿子在应府门前落下,是“那一位”让应府上下觉得不安又不满的大人来了。
当朝首辅大臣,旧言。年纪不小,闻名天下的奸臣,捞民脂民膏时连命都敢不要,国家有难时什么都不敢做,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擅长献媚谄谀,奉承拍马,《梧桐锁》里最典型的反派人物。和次辅徐轩成是死对头。裕和二十三年十月,徐轩成一派的督察院御史**卿宫门长跪,痛哭不止,投递了一份书旧言十大恶状的折子。而裕和帝既没有处理**卿,也没有处理旧言,只是将那份折子驳了回去。两派都感觉到这似乎是决战的前兆,都加紧了笼络人才和搜罗情报的工作。而刚刚回京的应青木,目前似乎还处于中立阶段,两派自然都希望把他拉过去。所以收到应青木的邀约,这老狐狸急忙赶来了,顺带还拉上了自己的儿子旧本检作陪,以显出自个儿对应青木的重视。
当然,他不知道,应府上下似乎都厌恨他厌恨得不得了。笑呵呵地下了轿子,招呼了儿子一声,便命人去叫门。然而忽然大门敞开,应青木竟带着几个人在门口亲自迎接。旧言一愣,随即又露出了似乎是明了的神情来,在门口寒暄几句,便起步进府。
应青木望着那老狐狸的笑容,觉得心里堵得慌。虽然觉得那个办法的确已经更有把握,虽然知道一点风险也没有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虽然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谁都一样还是会觉得紧张。他脸上笑着侧身让旧言和旧本检进府,手心里却冒出冷汗来,凉凉冰冰的。
应青木“大华第一聪明人”的名声,虽然不是名不副实,却只是后来传说起来的。现在的他,只是个写过几篇好文章,因兴趣破获过几桩案件,才名颇盛,于是看上去很有潜力的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而已。过去一直是利用种种手段和自己官微言轻的特点躲开各种朝野纷争,“大人”又是一直保护着他,因而他到现在其实还不算真正卷入纷争。今日算是第一次主动出击,自然还是紧张不安的。
脑子里忽然想起和那楚风的对话。
“……那天才到这里时,你们的话,我听到了。”
应青木怔了一怔,应了声:“哦。”然而心里已经瞬间转过几个大弯来。第一是这个丫头看来真的可以信任,自己大意泄漏出的信息她却没找过人报信;第二是这丫头也确实不是普通人,她必是有了什么想法,而若是个什么都不清楚的人那些话听都听不懂。
至于第三么。
楚风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飞快地接下去说:“大人,你的方法不好。如果面上与你的‘大人’唱反调,虽然可能取得‘老贼’的信任,得到一些信息,也能保住自己的前程,但是那位‘大人’在明面上就缺少了一位有力的盟友而多了一位敌人,在政治斗争中这恐怕是得不偿失。那样子那位‘大人’叫你回来还有什么意义?而且如果你反对‘大人’‘大人’却不对你采取什么措施,‘老贼’不可能不会怀疑你吧?还有,就算最后‘老贼’被你们整下台,你的官声民望恐怕都会有损伤。辛辛苦苦考取的庶吉士,辛辛苦苦进入的翰林院,以后本还可能进入内阁,如果官声有损……你真的不要自己的前程了么?就算你是拼着自己的前程有损也要扳倒‘老贼’,但是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出现第二个祸害苍生的‘民贼’?大人,如果你足够相信自己,天下抓在自己手里,才是稳当。”
天下要抓在自己手里?
这丫头真是危险呢。
应青木凝视着楚风,仿佛不认识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