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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东

开集时的江东县,比平日多出数倍的人来,各家铺子开门也比平日早了许多。秋落锋早早起来,换了衣裳,自侧门出了寓所,先觅了个点心摊子随意点了点心,便沿街信步而行。

眼见已近午时,那说了要早来的人却误了时辰,秋落锋信步来到招财老酒门前。跑堂儿虽忙得脚不沾地,却已瞥见又来了主顾,忙迎上去,显机灵,露熟识,满面堆欢地道:“公子爷一向总没来,想是公干。”秋落锋道:“吾虽庶务繁忙,此楼却是头回来,世间面貌相仿之人甚多,你想是错认了。”跑堂儿面上笑容便微微僵了一下,心内暗道:“此人着实无趣!”口上却赔笑道:“小人眼拙,公子爷请。”引至角上一桌坐了,他又忙着抹桌子,安放食具。

秋落锋道:“你贵姓呀?”

跑堂儿忙笑道:“小人当不起。小人姓孟。”自己心道:“我遇上呆子了,下一句必是大名,索性别等他问,我自己说罢。”便又道:“小人没名字,众人因我身子瘦小,都唤我作小幺,又唤作小孟子。”

秋落锋道:“好罢,小孟子。”

孟小幺道:“公子爷吩咐。”

秋落锋两眼只看着水牌,一面摇头晃脑地道:“‘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宝地有何美馔?”

孟小幺一愣,心道:“他这又转什么呢?”横竖一个“嘉肴”听懂了,一个“食”也听懂了,便道:“不过是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另有陈年好酒,时令果蔬,但凭客人喜欢。今日又有上等好牛肉,客人可要取来下酒?”

秋落锋以扇击掌,道:“妙哉!妙哉!便要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与时令果蔬。再要上好牛肉。按那水牌上酒水,一样也送一碗来。”

孟小幺忍不住笑道:“我的爷!哪里吃得了这许多!况且这酒也不是这等卖法。”

秋落锋疑惑道:“既是开酒楼,如何又不卖酒呢?”

孟小幺笑道:“谁说不卖了,客人且听我说。这酒皆是散卖的,客人单要一壶也使得,一碗却难卖。唯独这个招财老酒,是极小的一坛,一坛只好装二斤,客人若要,便是一坛,却是不零卖。”

秋落锋道:“那么便是一坛。”

孟小幺笑道:“是了。您老坐着。”冲了后厨一声吆喝:“上等席一桌,酱牛肉一盘,招财老酒一坛。”一面转身奔了柜上去。

商云正看着暗笑,忽见他奔了自己来,忙将脸一整,等他说话。孟小幺奔过来,先抱过茶碗灌了一气,一抹嘴,道:“瞧不出那么个好皮相,是个呆子,读死了书的。老商,你替我招呼他,明儿我请你。”

商云正等着这一句,便道:“等你请,下辈子罢。我替你,你干你的去。”说着往后厨去了。隔了一阵,果然端出菜来,到了秋落锋这一桌才放下一盘,不防头滑了手,另一盘——却是刚蒸的鱼——泼翻下来,正合在秋落锋怀里,连汤带水淋淋漓漓污了满襟。秋落锋“啊哟”一声,起身避时,又险些绊倒,低头只见衣上满是油污,好生难看,所幸天冷,衣裳多,倒未烫着,只是在那不住声儿地念叨“如此莽撞,将来如何是好”。

商云连赔不是,慌忙上来收拾,花朵儿样的老板娘早一阵风似的卷过来,先骂商云“不知眉高眼低,也往客人面前混钻”,又向秋落锋赔笑道:“公子爷莫要见怪,我容宁儿赔罪了。”拉着衣袖道,“可惜了新缎子衫子,我赔,我赔。”回头冲商云一声吼:“还站着!赶紧到商家布庄,他那里有现成的衫子买两件来!”秋落锋忙说不必,连连推辞,商云却早跑出去了。不一时回来,喘吁吁的,果然拿了件一样的生员衫,连里衣都有了。

秋落锋推不过,只得依掌柜指引往后院子换了衣裳回来,只见酒菜已齐。

商云对了秋落锋又打一恭,微微笑道:“得罪了。”方回柜上,闷了头打算盘,心内纳闷道:“这回竟是我看走了眼,原来只是个书生。”一面想着,抬头又看一眼。

秋落锋全不理会,只管挟了牛肉大啖,正吃着,忽觉眼角一花,仿佛见一角蓝衣闪过,不由得一抬头,随即起身笑道:“贤弟,愚兄在此。”

那人听见,回了身,笑道:“原来是哥哥。”当即过来,二人彼此行礼,秋落锋起身相让,彼此谦逊了会子,对面坐下,秋落锋一面斟酒,一面悄声道:“姐姐怎作此打扮?”

秋焰炀也悄声道:“这个待会儿再说。”

秋落锋会意,高声叫人,偏偏跑堂儿刚招呼另一桌客人,一时过不来,商云见催得急,只得起身,走来笑道:“公子爷何事?”

秋落锋看他一眼道:“又是你!”商云讪讪一笑。

秋焰炀不解,道:“吾兄何出此言?”

秋落锋道:“贤弟有所不知,适才……咳!此事说来可气,辱没斯文呀、辱没斯文!”看着商云道,“这样冷天,冷酒如何吃得?再烫一壶来。仔细些,莫再冒失。”商云笑应,去了,不一时转来,先添了碗箸,只听秋落锋道:“愚兄便是如此了。却不知贤弟得意否?”那一位道:“小弟功名无分,也只好收书待来年罢。”商云听了,暗道:“‘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一点头。’你便是‘收书待来年’,也须提防‘文齐福不至’。”一面腹诽,一面又去添换了热酒来,只见他二人趁了酒兴,说一回这个文采风流,说一回那个文章饱满,一时高谈阔论,一时低嗐长叹。商云哪里耐烦听这个,照旧算他的账去。

此刻正是饭时,人越发多起来,跑堂儿也越发忙碌,敞开了亮亮的嗓子,喊得又响又快;厨里老陈已忙得顾不上说话,倒是店里烤肉串的那个胡人精神抖擞起来,吆喝个不住;连老板娘也忙起来,蝴蝶儿一般往来穿梭,偶尔空了,拿一双明珠儿似的俏目狠狠瞪那胡人。

秋落锋端了酒送在唇边,低低的道:“姐姐,你还未说这副打扮。”

秋焰炀两眼望着门外卖画老者,轻声道:“我同爹爹说了,爹爹道那马儿非比寻常,也是有名目的,平日萧大人爱若性命,如今只见马儿不见人,只怕是遭了不测。况又有聚宝盆等事,叫你我多加小心,着意访查。此外还说,老萧悄悄出京,来此公干,便没了音讯,水大人来寻,连水大人也不知下落了,叫你我一并留意。姐姐说那寺中倒还安静,只几个和尚,皆是老实本分的,叫你我不必担心。我今儿早起出来,一路上遇见两个人,颇有些古怪,适才到了大人那里,他说你一早出来了。我因那身红衣惹眼,恐人认得,方换了。”

秋落锋了然一笑道:“怕人认得!你又与人动手了?”秋焰炀一笑不答,只望着店内客人。

她这一桌在尽里头,若是从外边看来,不留心时便忽略了,往外却看得清楚,只见临街的那桌上坐了个老儒并一个书生,想必是因开集,学堂放了假,只是两个也不知为着什么拌嘴,菜未上来,桌上只丢着把破扇,老儒在那摇头晃脑不知叨唠些什么,书生便愤愤的;旁边一桌,坐了两个商贾,一桌子菜也未动几样,只在那说山货贵贱;对面一桌,菜色不多,倒有几坛子酒,围坐了几条汉子,其中一个,鬓须张扬,面如活蟹,大约几碗酒冲上头去,便立起身来,一脚蹬在凳上,一手托了那刀——却又离了鞘,大肆吹嘘,唬的旁边人战战兢兢。秋焰炀看了半日,也不言语。又见当中那桌,只有一人,生得瘦骨伶仃,面上又带着三分病,菜也不吃,酒也不吃,手底下不知扣了什么,只在那儿微微的抖,也不知是等人,也不知是下神。

秋焰炀觉得好笑,向秋落锋道:“你看那个……”

话未说完,那人忽地长身暴起,寒锋出鞘,那送肉串的胡人登时吓瘫在地,话也说不出来。老板娘又甜又脆的声音早已响起,尖声骂道:“乌阿勿五,你个笨手笨脚的番子,存心要断老娘的财路是不是?”一面骂着,一面早冲上前连赔不是。

秋焰炀刚要开口,只听秋落锋道:“这样冒失,也来办差,果然朝廷无人了么。我不愿见他,姐姐,你留意些。”那声音几不可闻。秋焰炀“唔”了一声,往外扫了一眼,不意门外卖画老者忽然一回头,四目相交时秋焰炀微微一怔,“噫”了一声道:“这老小子好快腿!”

秋落锋听见,道:“哪个?你遇见那个?”

秋焰炀道:“是。这却有趣了。走罢。”唤了跑堂儿过来,随手掏了个小元宝儿,道:“下剩的赏你。”便约了秋落锋走出门来。

孟小幺拿了银子到柜上算账,商云收了,一眼看见银上记号,暗暗咬牙,较劲似的把个算盘打得山响,只差眼里没出火。孟小幺只是纳闷儿,哪里想到这是商家的银子送到商大爷手上。

出了招财老酒,秋焰炀一径往城门外走,秋落锋也不问她,只管跟着,踱出半里去,忽见远远驰来一骑驿马,两人忙让开道。眼见那一人一马奔进江东县,却半晌不出来,且又无人马候着,姐弟两个对视一眼,知道这大约是到地方了。

依着秋焰炀,便要立刻回县衙看个究竟,秋落锋忙道:“这又急什么,驿马总要先至驿馆,便是有书信,此刻也到不了县衙,这会儿跟去添什么乱?等他们弄好了再去不迟。”

秋焰炀道:“那便什么也看不着了。”

秋落锋道:“便是这会儿回去也看不着。难道你我就这么闯进县衙去?”

秋焰炀禁不住一笑道:“倒也是。”想了想,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秋落锋道:“看出来——你先说爹爹的话罢,此番究竟当真是君命呢,或是平白多出来的是非?”

秋焰炀微蹙了眉笑道:“我说你不必这么精明。此番亦是君命,亦是平白多出来的,然而于你我却是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因此依我说你倒是想个主意,赶紧将你我的这副担儿卸下来要紧。”

秋落锋道:“这却是难为我,我也没处抓摸。”

秋焰炀轻轻啐道:“难道昨儿与师爷白说了半日,刀也白看了么?”

秋落锋笑道:“你都知道了。”微一皱眉,道,“这要从何说起?”又思忖半日,方道:“这江东县我也来过两回,也赶上过开集,往来不过是附近十里八村的庄上人家,与过往客商,并无异样人物。先前你说聚宝盆,我只疑惑,那个盆儿不过是个放出来的传言,能引来寻常人物也罢了,怎能惊动那两位?”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往城门一指,道,“被你摔下车的那个,想必你只顾了马,也未看清,他是商家堡的少掌柜商云,合族弟兄里他行四,却是商老太爷的嫡长子。听说老太爷过世后,合族产业便是他一手掌管了……”

“他家那样的产业,只怕归总来也抵得一个聚宝盆,若说他为这东西入关,再无此理。”不待秋落锋说完,秋焰炀已接过话来,“说起他来,有桩事儿可笑。昨夜我走得匆忙,忘带荷包,可巧他家伙计送银子与我。”说着回手向腰间解下个小小钱袋来抛着。秋落锋一把抢了去,打开看时,只见大大小小十来锭银,倒也有六七十两之数,仍还了他姐姐,笑道:“你又干这个勾当,怪道方才出手大方至此,赏的比吃的都多。”

秋焰炀仍将钱袋系好,笑道:“我才来时便见那伙计神色有异,偏生我出来时又遇着他鬼鬼祟祟的溜出铺子,你也想想那是什么时辰了,因此我悄悄跟下他去。原来他偷布。今儿一尺明儿七寸,零零碎碎的逢着机会便偷着卖了。这些年由北至南跟着主子,竟也攒下许多银子,你可算算这个账。”说着又笑,道:“既是不义之财,自然见者有分,许他偷主子的,便许我劫他的。半夜三更的偷出家门,又带着几十两银子,自然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倒不如送与我,作个酒钱。”

秋落锋摇头笑道:“你又不缺银子使,何苦多生是非。”

秋焰炀笑道:“他只偷布也罢了,最可气他攒下些钱来,遇着主子使唤他倾锞子时,零零碎碎的也叫他藏了私,也跟着倾出来,连工都叫主子替他出了。你说这人精细到这地步,他做什么能不成的?偏不好好做人。如今且不要说他,你说那个姓商的。”

秋落锋笑道:“都叫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我只不明白他既是商家掌柜的,为何又在招财酒馆做账房先生呢?听李先生说这几日来了许多江湖中人,我倒疑他别也是这一路上来的罢?他商家有一路极阴毒的寒冰绵掌你总是知道的,方才那酒饭,我也就吃得极凶险呢。”一面笑着,一面说了一遍,又道,“倘若他在那时冷不防给我一掌,又如何呢。还有那两个在那里吃茶斗嘴的,据先生说,那个老的原是给人做西宾的,姓李,主人家遭了官司,他便出来,四处投人不着,无奈在此地办了这个小小学堂,教些小学生。那个书生原是他的学生,名唤孟浩然,倒是家在本地,也曾高中过,一向在京,不知做些什么,前些日子才回来,那个学堂便是他帮扶着开起来,如今他日日在那等他先生下了学来吃茶吃酒的。只是据我看来,那老儒分明有流云扇的几十年功力在身,那个书生仿佛也是得了些流云扇的真传。若说那个书生,年轻气盛,无论怎样都不足怪,那老儒,隐姓埋名已过了半世,如今土埋半截,他又出来趟这浑水作甚?还有那个烤肉的胡人,据火大人说他是个不得志的举子,名唤吴谋——”说着又笑,道,“你看这名儿喜不喜庆?考官见了,必然是凭他文章饱满也不取——那吴谋连年落第,流落至此,因他早年在胡地居住,会几句番话,又会这烤肉的手艺,便依托着酒馆搭了个烤肉架子为生。只是姐姐试想,一个连年落第的举子,哪来这身外家功夫?更何况藏头露尾的可疑。若说他是为聚宝盆而来,倒有几分可信。这些人也还罢了,最叫人疑惑的是那个酒馆子。早两年时我曾来过,那原是个高家酒楼,生意也是极好的,昨儿我问了先生,先生说大约半月前这酒楼才易了主,先生也觉奇怪,因那高家酒楼生意正是红火,平白无故怎就将自家店面盘了出去?且又去得匆忙,才盘出去便携家带口走了个不知所终。如今的这个酒楼开得更是匆忙,头天盘下,次日便开了张。姐姐你看,这里又有那姓商的,怪是不怪?”

秋焰炀垂首寻思半日,道:“清风流云原出一门,既然你说是,想必是了。照此看来只怕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呢。你说他两个古怪,我这里还有个古怪的,那卖画人我见过他。”

“可是你来时遇见那个?”

“正是他。”秋焰炀点了头,道,“我出来时先往那条岔路上去了一回,老萧那匹马儿竟未走,我便将它先安顿了方回来,才上了官道便看见他,牵着个小驴儿,驴上驮的便是那个小姑娘。先我只当是父女两个赶集,也未在意,哪知一路走来便有古怪,他只跟在我马后,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我便索性下马休息,倒好,那小姑娘娇滴滴一声‘我累了’,他二人也歇下了。我耐不住,便与他对了一掌,武功倒是平平,不足为虑。我便来了。”

秋落锋摇头笑道:“你只多事。”想了一想又问:“你来了,便进酒馆了?”

秋焰炀道:“这人怎么只把人的话当风听,我先前不是说过往火大人那里去寻你么?连说话,又改装,总也盘桓了大半个时辰。”

秋落锋道:“如此说来,只怕你才到,他也到了,这脚下功夫也就了得。”又道:“人有轻身功夫,驴儿可不能,如此说来,那小女子也就不是寻常人物。”

说着话,不知不觉间二人行来已有三四里地,这正是暮秋时候,昼短夜长,眼见日影儿已斜了,生怕关了城门,忙回转来。

天已擦黑,长街上人少了许多,茶铺酒楼中依然人声鼎沸,一阵阵笑闹喧哗,仿佛将这夜的寒意也驱散了大半,秋落锋看一眼那酒楼,门口卖画的老者正扶了那小姑娘的肩,晃晃悠悠走去,店内人仍是多,只是大半全不认得,唯独日间所见的那老儒师生两个仍旧坐在原处,桌上酒菜已吃的残了,那把破扇子依旧丢在桌角。跑堂儿闲下来,倚在柜上正同账房彼此嘲笑,后厨里陈胖子想是不忙了,有一声儿没一声儿地和外边人搭讪,掌柜的也歇了下来,坐在那里,两眼只是看着门外出神。

秋落锋向姐姐摇了摇头,秋焰炀也会意,便不走近。二人回到寓所,洗手净面更衣,一时火大人又命人来请,也便去了。彼此见过,不过说些风土人情闲话,火燚见他二人如此,料是未查出什么,倒不好问,只向秋落锋道:“今日果然来了消息,说是麦黑子要来,大约只在这两日便到。想必是世兄说的那件事了。”

秋落锋笑道:“大人这话可不大好听。”

火燚也笑道:“我是说麦大人。”

秋焰炀闻言疑惑道:“怎么今儿来的倒是这个消息?他不是已到了此地?”

秋落锋道:“我忘记说,其实他昨日便到了。姐姐不要管他,快吃了饭,我们干正经的去。”

秋焰炀心下纳闷,只是暗自忖度,也不言语了。一时吃了饭,听听已起了更,便与火燚告辞,回去换了夜行衣,结束停当,直等到敲过二更,也不见秋落锋来叫,便往他房中去寻。

秋落锋正坐着看书,一眼看见姐姐这身打扮,不由得笑道:“你这又打扮得伶伶俐俐去做什么?不是又寻酒钱去罢?”

秋焰炀道:“你不是说干正经的去?”

秋落锋笑道:“我说,观星……”

一语未了,秋焰炀已竖了眉,一掌打来,道:“这也算正经!”秋落锋忙闪身避开,道:“是观星,顺便看看可有动静。”说着话,已走出去了,秋焰炀无奈,只得跟上。

街上已无人声,各家铺子皆已打烊,二人也不走远,只在附近拣个高楼,轻轻翻上,拣背静处猫了,各自坐定,秋焰炀方笑道:“如今再没旁人了,你要说什么?”

这一回秋落锋却不嬉笑,轻声道:“我思来想去,这事越发古怪起来,爹爹可说过什么?”

秋焰炀道:“不曾,他还不知这边情形。只叫你我放手查去。”

秋落锋道:“这个我也知道。只是我心里没来由的发虚,你自想想,萧大人水大人是何等人物,一个哨营副总领,一个哨营右佐领,谁不知道是姬公公手下的狼虎干将,若是江湖上的毛贼,平白的谁敢动他两个?倘若不是江湖上的,又能是谁?因此我只怕这一回查得办不得呢。”

秋焰炀闻言脸色一变,道:“噤声!这可胡说不得!”秋落锋自知失言,闭了嘴。秋焰炀侧耳细听了听,方压低声音道:“倘若果真如此,老萧与水大人岂非白死的。”

秋落锋道:“这便不是你我能过问的了。”说着话,仰面躺下,双眼直直地盯着夜空,呆了半晌,忽然轻声一笑。

秋焰炀随口道:“笑什么?你这星观出什么来?”

秋落锋笑道:“观出明日有风。”秋焰炀鼓了腮,抬手便给他一下子,秋落锋翻身坐起,指了那月道:“我并未说错,不信自己看。”秋焰炀依言抬眼看去,只见月轮外一围绯色的晕,果然是要起风。

“是什么风?”秋焰炀瞥了弟弟一眼——若只是风,也不值得说了。

“‘商’风。”秋落锋道,不等姐姐开口,续道,“那姓商的,我总觉他有蹊跷,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有什么人,能叫他千里迢迢赶来。”

秋焰炀见他正色,也敛容道:“我也是疑惑,论身家,论商道,他都不能千里迢迢到这穷乡僻壤来只为开这家布庄。认得他的人多,那个布庄,我倒觉得是因他要来了才开的呢。只是为何放着掌柜的不做,倒去酒馆做账房?难道……难道说……”话未说完,忽觉月下火光一闪,心下一惊,叫声“仔细”身子往后一仰,右手只一抄,觉得抄了个什么东西在掌心,也顾不上看,翻身顺了屋檐溜下去,那边秋落锋也已跃下,轻声道:“无事。”

秋焰炀放下心来,道:“无事。”将右手张开,却只见小小一支碧色短箭。

秋落锋发了个怔,秋焰炀轻轻吁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右手上手套卷下来,连那支小箭也裹了,另取一只手套戴上,笑道:“好险!险些儿把小命葬送在此。”话未说完,忽然手臂一紧,却是秋落锋一把将她拽进暗处,只听他悄声道:“有人来了!”秋焰炀将身子一缩,屏气凝神,只管细看。

夜色中,果然掠过一条细细的影儿,姐弟两个不由得对视一眼——那分明是个女子。

“你走,我去。”秋焰炀紧紧盯着那影儿,将牢牢裹住的小箭递给秋落锋。

“好。自己仔细。”秋落锋看一眼自己一身白衣,很认命地决定不跟她争,毕竟这扮相太招眼,一出去那就是个现成的鹄子。他接过那小包,转身自回寓所。

那道黑影只过去数十步,便在墙脚悄悄隐了。秋焰炀微微冷笑,仔细听了四处再无异样,便稍稍直了腰,蹑步潜行,往前挪了十来步,忽地拔身而起,轻轻落在房上,伏下身来侧耳细听,又四下看好地步,手足并用,狸猫一般蹿上旁边那房,奔在角落蹲伏下来。她这夜行衣并非黑色,而是与夜空一般的乌蓝,穿在身上便与夜色融作一团,便是有知道的也须仔细辨认方能看见,这件衣裳,连那些手套,原是南宫素月做姑娘时行走江湖的行头,如今做了夫人,早已用不着了,秋焰炀便都讨了来,如今却是难得的了。

埋伏停当,秋焰炀方往楼下看,这一看却忍不住笑了,原来脚底下正是驿馆。姑娘自己暗暗笑道:“可不知这会儿踩在谁头上。”一面又看先前那女子,只见她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等什么。

远远传来更声,已是三更两点了。夜风越发凉起来,秋焰炀微微打了个寒噤,将身子略为舒展,才要探头,忽见半空起了一道焰火,不由得精神一振,暗道:“来了!”左手扣定瓦栊,右手伸向腰间百宝囊,将那些铁莲子不论多少抓了一把在手里,再看时只见那女子已不知去向,那边却有个人影儿往驿馆直奔过来,转眼已至脚下,手上一把绣春刀狂舞,竟是那位麦大人。姑娘便有些犹疑,手中铁莲子塞回囊中,只把个小小的袖箭筒儿握在袖里——这时若是要走,只怕惊动他们,倒是略等等才好。

一面想着,秋焰炀往后略缩了缩身子,侧耳听来,刀风中隐隐有叮当之声,想来是那把刀与暗器碰撞出声,秋焰炀心中默数:“一、二……三个了……又是一个……五个……”才数到第五声,忽然听见接连两声低呼,随即便见先前那女子不知自何处蹿出,又扑进黑暗中去,那麦大人却一个踉跄倒地,随即蹿起身来死命砸门,砸不几下,忽又住了手,一手举刀,一手撩衣,两眼瞪着那条腿,只是下不去手。秋焰炀在房上看得清楚,那条腿上,正正钉了小小的一支碧色短箭。

“六支连发?”秋焰炀心中一凛,暗暗盘算,“这里是六支,嗯,麦黑子此刻只是拿刀招架,想必方才一路逃过来暗器都打完了。六支,再加上先前那支便是七支,这样毒箭空手总是难发,想必是七星袖箭了。如今这绿林道上使七星袖箭的不多,记得姐姐那年说起过逍遥门,倒是使七星袖箭的,且那箭的样式我大约还记得,待我回去看了那支便知道了。”暗自想着,便不动声色地顺了房檐滑下去,落地时只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兼着半睡半醒的声音道:“这又是谁呀,半夜三更的……”知道是驿丞出来开门,暗道:“小子,锦衣卫的人死到门前,你这差使算当到头了。”也不再看,便趁乱走了,耳中只听见一声惊叫一阵忙乱,而夜风却又吹来梆子声,这正是三更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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