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阴阳殊途心相依
梦里再也寻不到母亲的身影,却有最初的恋人钱小凤姗姗走来。
钱小风是张老师孩童时的邻舍,两家比邻而居到张老师这代已历三世,中国人依恋故土,狐死首丘,除非重大变故,一般很少迁徙,这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两族三世亲如一家,几十年和睦如初,到张老师和钱小风行将出世时候,先祖便依据古风,将二人指腹为婚。这种“预约”式的婚姻被后来的年轻人视为封建习俗,大为不齿,张老师和钱小风稍董事时也确实尴尬一阵子。不过这时他们已经略解风情,张老师在内心反复比较求证后觉得对方就是自己的那条肋骨,钱小风在反复比较求证后也觉得自己就是对方的那条肋骨。两人心有灵犀反而有点感谢先祖的多此一举,只是为了念书为了前程而把这种情愫埋藏在心底,偶尔相遇,四目相撞,只是羞涩地一笑而已。张老师与钱小风同年入学,被分到同一个班级,坐同一张桌子,后来由小学到初中高中再到大学,他们始终考入同一所学校被分在同一个班级,只是读大学期间听课是自由选择座位,钱小凤出于女性的羞赧,不便和张老师坐在同桌罢了。张老师与钱小凤每想到这些,总觉得这世界太奇妙,都认为是上苍眷顾,要格外促成这段姻缘。而一起读书的其它学生总会被生活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排列组合着,一些过去的同窗会被生活的波浪卷入到不同的角落从此音讯渺茫,直到生命画上休止符也不再谋面。这也许就是人们很珍惜同窗情谊的缘故意义吧。
张老师与钱小凤毕业后被分配到同一所学校任教,六月四日下午四时整是张老师的生日。在他们教书的第二年地六月四日,钱小风照例要给张老师做生日,那天她起的很早,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在晨曦熹微中去镇上买菜,张老师看钱小凤飘然而去的身影,感觉自己被温暖包裹着,感觉此生足矣,感觉要是哪天离开了钱小风自己一定就像离开了空气和阳光。
钱小风同样被温暖包围着,。她在谋划着要做几道菜,熬几样汤,邀请哪几个同事进餐......钱小风一边走路一边编织着美丽的情节,殊不料一辆失控的卡车像喝醉酒的汉子趔趔趄趄地迎面扑来,钱小凤被卡车猛烈一撞,身躯悠然上浮,像榕树上飘起的白鸽,再着地时,脑部的鲜血迸溅开来,汩汩地向四周流淌,最终定格在水泥地面上,宛若一个高明的画家饱蘸了浓浓的朱红在地面上画就一副大红大紫的牡丹。
张老师正带学生做操,蓦听噩耗,如捕兔的苍鹰向外飞奔,一只拖鞋不知在什么地方跑丢了。赶到镇上时出事的司机早已逃逸,钱小风静静地躺着,丝毫看不出痛苦状,脸上依然是如花的笑靥,几个小镇上的警察正木然着神情吆喝着人们勿要靠近。
“钱——小——风-——呀——”张老师匍匐在地抱起钱小凤的身体仰天长啸,那声音高亢而嘹亮,在清晨空旷的上空盘旋,许久才消失在云端里。
自此,钱小风的身影便时常伴张老师入梦,只是在梦中张老师有言钱小凤无语。张老师这时极希望唯物主义学说是一派胡言,这样钱小风就可以有灵魂在另外一个世界存活着永不逝去。他甚至进一步推想,钱小风在另一个世界从事什么行业在哪个单位工作,她这样地每每在梦中回来是否仍然依恋着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自己,也不知道她每每这样回来是否向领导告了假,或许是干脆开了小差溜回来的也未可知。即便是后来有了麻二花,张老师这荒唐的意识一如陈年的老酒,经久弥烈。
可她为什么就不说话呢?
这次钱小凤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姗姗地走过来,教张老师唱他们曾经一起唱过的儿歌——
小小子
坐门墩
哭哭咧咧要媳妇儿
要媳妇干嘛呀
点灯说话呀
吹灯做伴呀,
明早起来扎小辫呀
她又教张老师唱——
酸韭菜酸如醋
那边就是银钱铺
银钱铺里打银钱
那边就是栗子园
栗子园里拉骡车
那边就是张小姐
张小姐不穿绿不穿红
那边就是张相公
张相公一对白小女,
坐在门槛上嗑瓜子
张老师一边跟着钱小风唱和一边用力打着拍子,突感手掌一阵痛痛,醒来时发觉手掌不知什么时候伸出来拍在靠床的墙壁上。张老师睁开眼,见麻二花眼里贮满了诧异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像科学家在显微镜下找细菌。张老师对她默然一笑。
“你到底咋啦嘛?”麻二花问。
“没什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张老师敷衍说。
梦见什么啦?
没什么,睡吧。
“就告诉一声不行呀?”
回答麻二花的是张老师无言的后背。
麻二花回想张老师洗脚时奇怪的动作和表情,再回想今夜的一切,总感觉张老师有些不正常,听到张老师沉重而急促的呼吸,知道他无法入眠,麻二花扳过张老师的身子,用手轻抚着他的脸,为他哼起眠歌:
大年三十好月亮
隔壁情郎偷臊缸
聋子听到脚步响
瞎子看见在翻墙
跛子起来撵一一趟
跛子身子探出墙
闻到墙外麦儿香
顺着田埂往前赶
庙里逮着张和尚
麻二花轻轻地哼着眠歌,不再温润的手游蛇般在张老师脸上背上滑过。张老师在听觉和触觉的双重慰藉下呼吸归于平静,不久沉沉地睡去。
睡梦里,张老师脱离了麻二花的抚摸,身体如一缕炊烟,从窗户的缝隙逸出,飘过学校西南角留有缺口的围墙,一路追赶去捉拿偷臊缸的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