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树,飞琼花,枝枝春意,好季发烂漫。
挽玉阁高出独倚,手抚清琴,唱断君王情。
话说思秋和红娘得了东方玉的主意,一路驾车送了玳钰等人回碎玉轩。一行人到了碎玉轩时正赶上午饭时间,玳钰为了答谢救命之恩,特别留他们用餐。推迟不了的青衿男子和本就打算留下来的思秋红娘等人齐齐跟着去了玳钰居住的别院。
却见那碎玉轩在这条街上是三层楼的画楼,门口一对大红的灯笼,门柱旁边贴着一对迎客的对联。
红袖玉颜招娇客
轻歌曼舞揽柔情
门口蹲坐在台阶上的龟奴,见是自家姑娘回来,连忙起身相迎。几人穿过庭院,就来到正厅。只见这正厅,顶高丈余,轻纱曼妙,红灯如网,两排雕栏楼梯直插楼顶。大厅中央,是一座高台,上铺牡丹齐放羊毛毯,高台之后,挂有一副竹制卷帘,上画莲花出水图。在高台对面,摆放几十张圆桌,每桌各配数把藤椅,桌上立着木制桌牌号。现下正午,各层都有晚起的娇客和姑娘正在相送,也有陆续穿梭伺奉各房姑娘洗漱的丫鬟小厮们。却是好不热闹。
从正厅旁的偏门一出,几步绕过雕花楼台,出现眼前的竟然是一个积水长廊,木质的长廊雕花刻鸳,惟妙惟肖。水中游弋着金鱼不停冒出水面吞吐着水泡,偶尔有顽皮的跳出水面,噗通声却给这寂静的冬日增加一丝生机。红娘心叹道,如此青楼脂粉之处,却也有如此诗情画意的去处,不知此轩的老板是否亦是个风雅之人。难怪寻得如此天仙般的头牌。
穿过长廊,玳钰所住的朱门白墙的别院显得分外冷清寻常。院中积雪的桃树点点努力撑开自己粉红的花苞,企图给素色的别院增添些许色彩。
落席间,满座的女子,作为唯一男人的,青衿的陈玉棠略显尴尬。不说换了干净服饰,面容却依旧光艳如画的玳钰,左一句右一句的向他不停的敬酒答谢,请为上宾。还有那梳着双髻唤作思秋的姑娘,苹果脸上一双剪水的大眼睛也在灵动无比的上下打量着他。而那面貌雅致的红娘满脸的聪明伶俐,确是一副事事明了的模样,看着他含笑不语。
几巡酒后,陈玉棠寻了藉口向三位姑娘提前告辞,起身回医馆。玳钰见他脸上还浮着淤青,想必身上也有伤痕,可未婚男女又不方便询问。换来贴身小厮欲送陈玉棠回医馆。坐在陈玉棠旁边的思秋得了红娘的眼色,连忙起身自荐送他。玳钰见她如此坚决,想必留下红娘有其他事情询问,便也没阻扰。
路上并肩而行的两人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说着话。遵循东方玉意思的思秋,不停的向这个年轻的大夫打探着。
原来陈玉棠浓眉圆眼,生得几分斯文,是长安城安泰医馆的一名小大夫,年少家道败落的他被安泰医馆的老东家好心收留,毕竟是寄人檐下,几年前慈祥的老东家病逝之后,他的后辈们却没老人那般善心,平日经常取了小事羞辱他。而他却因为为人忠厚老实,不像其他大夫为青楼女子出诊,喜欢动手动脚占些便宜,所以各家青楼的女子都爱点名找他出诊。但也因此,让安泰医馆的其他大夫和家仆更加看他多加了几分鄙视不屑。
而玳钰本就是美艳佳人,生得脾性又温和,举止大方,又是碎玉轩里唯一卖艺不卖身的清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人一来二往,也成了能说几句贴几话的朋友。
思秋听陈玉棠如此老实的说自己的身世,好不避讳的表示自己对青楼女子的钦慕。看他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赞赏。连忙又引得他细诉今日之事。
原来,玳钰在碎玉轩一同长大的姐妹春桃,早年被城中富商买了回去做了姨娘,却无福薄命,难产而死。富商的嫡妻是出了名的母老虎,也不准厚葬,买了城外一块荒地,一副薄棺,匆匆下葬,了此一生。
青楼女子本就无父无母,有交情的无非都是苦命的青楼之人。玳钰可怜春桃红颜薄命,所以年年每逢春桃生辰,她必定带着元宝酒菜去她墓前拜祭。
今年正逢着陈玉棠在安泰医馆也没何要事,又体量玳钰一主一仆皆为女子。出门,多有不便。更何况才听说,上元节花灯祈福时,又被富家公子出言调戏。所以他便自告奋勇的陪同她俩人一起来。
出城门,行山路,打扫坟前积雪都很顺利。却没想到,这元宝才烧完,酒都没敬。不知从哪里跑来六名山贼模样的粗鲁男子,出言调戏不说,几句不合,便要动手抢人。他身为大夫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只能急忙护着她们下了台阶,想寻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尽快离去。没料到下马车时,再三仔细检查拴好的马,居然被人放跑了。不得已只得拖着两人往山下官道逃命,但是对方人多势众,没多远就被他们拦住。他吩咐两女子先行逃命,自己断后拖延,却不知,玳钰两弱女子如此仗义,不肯独子善身离去,非要跟他同进同退。最后只怪自己无用,被人打昏,差点让贼人得逞掳了人去。
说到此,陈玉棠又是懊恼又是悔恨,又急忙向思秋再三道谢,言辞凿凿的许诺,若有用到他的地方,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思秋听他的如此,心下觉得这人倒也是迂腐可笑。又细问他,那六人的口音和服饰等细节。
陈玉棠细细回忆着,貌似有两人说的倒是一口长安本地话。穿着也没什么特别,都是一副山贼土匪的粗布衣服。突然停住脚步深深的看着思秋说着,貌似有人说了句,难怪是花魁头牌之类。难不成,那贼人事先认识玳钰姑娘?
闻言,思秋一副果然的申请,又压低了声音询问他,当时六人有没有让他回来传话。
两人眼见已经到了安泰医馆的侧门。陈玉棠不敢领思秋进去,在旁边停下,再三想了想,低语道:“这倒没有。不过按他们的身手却是可以置我于死地,但却没杀我。细想之下,确实没让我给嬷嬷带话。”转而又担心什么似得,突然紧张的抓了思秋的衣袖,问道:“难不成。。玳钰姑娘有性命之忧?”
正巧此时,安泰医馆的侧门,出来一个中年妇人,面如满月,风姿犹存,一看见门侧这一男一女如此姿态,面色一沉,眉头紧皱,破口骂道:“陈玉棠,你好生无耻,平日尽往那青楼流连,如今还把那些个骚货领到医馆来了。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
陈玉棠呆呆的看着来人,听见骂语,惊觉自己还拉着思秋的衣袖,连忙松手,催于身侧,慌乱的解释道:“小姑,莫要乱说。这。。这思秋姑娘不是碎玉轩的。玉棠一时情急。。”接下去却支支吾吾我,不知如何解释。
那得势的妇人,衣袖掩嘴,双眼满是鄙视的羞辱着:“哟,还这么情深意切的都唤上思秋啦。莫不是思春吧?”
哪里受过如此委屈的思秋面色一沉。身子一拧上前,啪的一巴狠抽了她一耳光。转而又退回陈玉棠身侧。
被打的妇人没想眼前人会还手,美目一瞪,推开身边的丫鬟,手指颤颤的指着两人,恶声道:“你这贱人敢打我?你给我等着。”
眼见惹祸的陈玉棠,没想到看起来如此娇弱的思秋居然有武艺,又担心她吃亏,连声劝道:“思秋姑娘,你赶紧走吧。这是医馆老大夫的女儿,从小娇惯得厉害。迟点你可要吃亏的。快走。。”边说,边推着思秋赶紧离去。
思秋想了想,这毕竟是人家医馆的地盘,反身离去。走了几步,心想不对啊,又退回来,眼定定的看着呆在一旁没进门的陈玉棠,反问道,“那你会怎样?”
陈玉棠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去而又回的思秋,道,“应该也不会怎样吧?”说完又低下头,低声说着,“最坏不过被赶出来而已。”
听闻自己一时之怒,出手出去,却连累了陈玉棠,思秋心下感觉有点不安,忙问道:“哦?那你可有去处?”
头次听见别人居然关心自己,陈玉棠不由得无奈的自嘲着,“嗯?边走边看吧。”
思秋皱了皱眉头,心中虽然已经想到他孤身一人,没有去处。想着自己无心闯祸,琢磨了一下,坚定的说道:“那我等你!若是呆会你被人赶出来。”
听到如此许诺的话语,陈玉棠倒是一惊,双眼注视着今日才识的女子。那青涩的苹果脸上一脸的坚定。头上的双髻在暖阳下透着淡淡的金光。
这边话音刚落,那先前的泼妇领着一群提棍拿铲的家仆族人冲了出来。
那平日里拍马溜须的小厮,齐齐立在她身侧,经常跟着医馆的大夫经常出诊,见的世面也多,当下冷笑道:“什么贱人?你是什么东西——安泰医馆也是你配来的地方?还不从速把这贱人跟那不要脸的蠢才打出去!”
思秋自从归入东方家还没被人如此看轻过,更何况东方家族出了名的帮亲不帮理,护短是族人的习惯。不知不觉把陈玉棠归为“亲”的思秋,也不迟疑,该出手时就出手,一点不带不含糊。
眼瞧着棍棒劈头盖脸打来,陈玉棠元闷声不吭,只望着那妇人动也不动,思秋道他被吓到了,忙抢在他前头,抄住棍尖一拢一送,便将两个持棍的家仆摔开,她自己觉得才使了五成力,却将那两人推得蹬蹬退后七八步,撞倒身后众人,乒乒乓乓跌倒一起十热闹。
思秋嘿嘿冷笑,就这些医馆的看家护院,空有两膀力气的家仆倒还真不是她的对手,她将陈玉棠牢牢护在身后,虽然不能分身闪躲,倒也不惧任何攻击,称得上应手而破。
她手上不含糊,口中还要讥诮道:“陈兄,你可还有什么家当在这破医馆要取的?我堂堂东方家族,走哪儿都是抬头挺胸,傲气自成,到底是哪里的狗腿子仗了谁的势,又或者哪个指使的——欺到东方家头上来?”
被姑娘家相护的陈玉棠涩然道,“也无甚可取之物,算了吧。”言毕默默的转身离去。思秋连忙冲着那妇人冷哼一声,紧跟而去。
陈玉棠见思秋任性胡为,不管礼教规矩,却又教人畅快无比。他往年惦记这医馆当年留他的收救教育之恩,碍于情面,每次都受尽羞辱,能如此了了心结也算不错。只是不知往后再何去何从。不由长叹一声。
思秋默默的跟了半天,见他完全没有目的和方向,欺身拦着他说道,“陈玉棠,你跟我回丞相府吧。”见陈玉棠神色一呆,心知他这榆木脑筋势必又要想是寄人篱下,肯定是不肯的,忙出声解释道,“我想你应该见见我家小姐,她对于玳钰姑娘被虏一事貌似有很多疑问。”
听如此之说,陈玉棠一时叹自己竟然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情。连忙点头答应。顺利把陈玉棠拐进了上官府的思秋也是心怀喜悦,一路不停的叮嘱自家小姐和丞相府里的一些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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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思秋把陈玉棠的事情交代一番,一向漠视世礼东方玉一愣,叹了句,“绝智弃辩,民利百倍;绝伪弃虑,民复孝德。”吩咐思秋打点陈玉棠,又和上官昊商量之后,由他去细细盘问陈玉棠。然后自己又唤来红娘,追问碎玉轩那边的情况。
原来玳钰每年此时上山拜祭春桃的事情,前后知道的人不外乎,嬷嬷,贴身丫鬟,和今年同去的陈玉棠。年年虽说都有在外面雇请马车。但是也不是碎玉轩用开的熟人。而春桃夫家也并不知道她会去拜祭。携带需要外出购买的也就是蜡烛元宝纸钱之类,年前就备下了,倒也不会留人瞩目。
能在京城开青楼的,都在官府交了份例的。若然有人故意找事,也需自个掂量几分。更何况碎玉轩近日也没有得罪客人,而玳钰自己也没有特别奇怪的客人。那上元节调戏她的太子妃亲哥苏彻,却也没再找过她。
琢磨不出事由的东方玉眉头微皱,又想到一个可能,张口问道,“你可问过她,最近是否有那家达官贵人家的内眷有找过她麻烦?”
“问过了,她倒是愣了下,笑着说没有。”顿了顿,瞄了眼东方玉的脸色,又细声追加了几句,“红娘倒是提了,如果她有事,秦王府会待如何?她表情变化极快,回了句,玳钰和秦王并无深交,一切都是坊间谬传。但是看的出,她对秦王应是深情难忘。”
见东方玉提着手中的梅子,轻点着桌面,嘴里重复着,“深情难忘?”双眼疑虑的看着自己,红娘又补充道:“红娘刚离开别院,便听她院子里在弹《秦桑曲》。”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一脸了然的东方玉低唱着,随后又惋叹道,“竟然如此?”
朗空亏月孤悬,雪夜寒空如水。
上官昊的书房里面,青梅竹马两人仔细交换了各自的想法和思虑,却脑空无序。看着眉头越锁越紧的上官昊,东方玉心疼的伸手扶上去,口中不忘柔声安慰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兴许果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额头传来的清凉,上官昊低头看着一同和自己忧心的东方玉面有愧色,眸光中流光脉脉,伸手揽她入怀,握住额头的小手,下巴搁在她头上,鼻尖传来她身上幽幽清香,长叹道,“许是昊多虑!可是辛苦你跟着一起烦恼,却是昊的过失了。”
温暖的怀抱,面颊感受着阵阵安稳的心跳,手中传递过来的暖意,东方玉听他如此见外,起手轻掐了一下他腰间,喃声道,“你我本是连理枝,相知相携,又何来如此见外的话。”
“琉璃如星昊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相拥的两人深情浓意确是让此寒夜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