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树林间一闪而过。
其他人吗?女孩想。
女孩不由自主的向影子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影子从树林里窜了出来。是一只野狗。隐藏在暮色中,漆黑如夜的狗。它四肢毛色黑亮,两只眼睛就像黑夜中燃烧着的蓝色火焰。
对于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女孩来说,遭遇这样一条巨大的野狗,确实是一件令其害怕的事。女孩又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嘎吱。
脚下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踩到了某种软软的,富含着温热液体的东西。女孩低头看了看脚下,那是一只手。被血染红的手。
它大概是闻到血腥味了吧,女孩突然想到。
尽管已是血肉模糊,不过女孩还是可以很方便的从死者胸前戴着的蓝色羽毛分辨出她的身份。还有,死者臃肿的脸和在这张脸上的玻璃球似的圆眼珠。映着夜空的黑暗,空洞无神地朝这边望着。
“你也别愣着了,快来帮忙啊……”
女孩对身边的男人的话语并没有理会,而是低下头,舔了下自己手上的血迹。
“这就是如今的侦探小说了么?‘谋杀’?‘密室’?‘情爱纠葛’?‘科学解密’还‘心灵感应’?拙劣浅薄的噱头。”将手里的漫画书放下后,男生转向同伴,“而你从哪里捡来的这玩意?”
“就在楼下的空地上。”被问话的对象憨笑着伸手指了指窗外。
“哦。那里?”说完就高举起拿书的手,要把它扔抛回去。
男生的手腕刚刚扬起,之后的动作被叼着烟斗的女生打断了。
纯黑色,看上去颇有年头的烟斗,顶端挑着太阳在墙橼投影出微微颤动的光斑。
烟斗的主人站在桌子上,英勇的救下了险些坠楼的侦探小说。
如果取定格的话,此刻是二零一二年八月末某日的下午一点,地处静谧市郊的一所知名高校的教室里,有位正站在课桌上,头戴不合时宜的高顶绅士帽子,嘴里叼着黑色烟斗的女生,背景里的多半是午睡后,正在闲聊的学生。
“愚蠢的窃贼,把我的宝物归还与我。”她从嘴里取下烟斗说道。
二零一二年。信息爆炸的时代。电影、动漫、游戏、小说和电视四通八达。人们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与“超人”、“恐龙”、“仙侠”、“外星生命”、“西欧诸神”等事物相聚。而像“侦探”般已经被“刑警”取代,早早作古的行当,毫无疑问,如果不是调查个偷情外遇什么的,恐怕也就只能重现于电影游戏或哪个漫画家的笔下了,而且,如今看来在这些娱乐领域,似乎连管家、教师、保洁大妈甚至是穿西装戴带领结的小学生都具有破案能力,开始和侦探抢饭碗了。
不过,痴迷于侦探的人到底还是有的。
“啊拉,是你的啊,侦探小姐啊。”之前捡到书的男生笑眯眯的说,“今天也依然hp满满啊”,说罢,还竖起了拇指。
“目前根本就没有值得我掉hp的事嘛。”名叫若雨的女生重新绷挺了腰背,在晃动的桌子上和刚救下的侦探小说一起摆了个很是生硬的pose,“怎样,很像名侦探吧?”
“对了,前两天你不是还穿风衣的吗?”
“啊?那个太热了,上体育课也很是不方便诶。”女生比画了一下,“不过至少现在还有这个帽子证明我的身份啦。”
“还在学习犯罪心理学吗?要加油哦!”
“那是当然了!关于尸检的书最近也看了不少呢。”
“作完电视里又重播了《神探愚人节》,你看没看?”
“啊?人家是叫狄仁杰的,好吧?”
“我说……”已经沉默多时的第三人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怎么啦,宇豪?你看了呀?”
没有搭理自己那笨蛋同伴的询问,展宇豪掂着手里的教科书,他看看若雨:“侦探小姐,你站得那么高,是因为觉得自己穿反了的小熊图案内裤可爱到必须要给我看么?”
便是这样。那位惊慌失措爬下课桌,并因为动作的局促不得不被椅子绊倒的女生,正是一名传统意义上的“侦探”。(至少她本人这么认为)
展宇豪递过险些在方才的惊变后掉在地上的侦探小说,对若雨似笑非笑地开口:“注意安全哪,‘小熊侦探’小姐。”
只能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想或者寄托”。
尤其对于十几岁的少女而言,世界几乎提供了她们无数可以陶醉沉迷的玫瑰温床。不论是偶像发售的新cd,最近正流行的昂贵玩偶,又或者蕾丝边洋装,上苍早已摆明了他“我会好好宠爱你们呢”的态度。只是凡事皆有例外,眼下也有从小就喜爱解密游戏,并在日后的成长中将“游戏”二字逐渐绝口不提而彻底决心成为“侦探”的十九岁少女。
关于这位少女的评价。除了那些与她过分无关的路人说:“哦?谁?”外,其他的——
若雨父母a:“我家那个孩子哦,嘻,很可爱吧,想要做侦探哦,哈哈。”(说点你们这种身份该说的话吧)
邻居家的大婶b:“虽然毛手毛脚,不过是很可爱的小丫头呢,只是做侦探的话,岂不是不方便做不了我家媳妇啦?”(你儿子已经快四十岁了,本来就不方便吧?)
住在同一寝室楼的女生c:“她?笨蛋!竟然还说自己是侦探,自己的东西都经常丢,害得我还经常得帮她找(这确实有点……),而且她在寝室里的行动也特别诡异,还时不时的独自发出傻笑声,真是让人操碎了心。”(请,请节哀……)
住在同一寝室楼的被若雨偶尔投喂的猫d:“喵?喵喵喵……喵喵……喵……”(你在说什么)
辅导员老师e:“若雨?那个蠢材!以为整天叼着烟斗就可以做侦探?之前翘了一周的课调查某同学“失踪”后的去向,事实上人家只是生病住院了而已!后来又在体育场旁发现血迹,并特意找到校长说是发生了凶杀案,结果调查得知,那只是过量运动后的鼻血而已!上个星期更了不得了,声称自己是在从事密室研究,结果把多个自习室的门锁弄坏了!下次她再出状况,我一定罚她在公园里的投币电动鸭上骑一个小时不到被人群围观不离开!天啊,要怎样才可以调整好她这样的学生的心理呀?”(我,我也没办法……)
然而对这个现状耿耿于怀的似乎只有刚刚采访过辅导员一人,若雨虽说还只是刚升上大二而已,不过已经是学校里都熟视无睹的“侦探”了。尤其是同校的学生们,对于有这样一个可爱而不时给平淡生活增光添彩的伙伴,大家都给予了足够的支持。
看见时不时更换了放大镜在垃圾堆里“寻找线索”的女生,连同班毒舌的展宇豪也只是平常地挖苦说“今天也在搜索‘再来一瓶’吗”,而若雨通常会对这样的挖苦不加理会。
即将年满二十岁的少女若雨,至今依然把“侦探”作为自己人生的崇高目标。
这是一件比期末考会不会挂科更容易为确定的事。
只是,现在对于若雨来说,又多了一件非常确定的事——
她讨厌小熊内裤。
简言之就是所谓的“后遗症”。
不仅体现在女生一看见自己晾晒在阳台上小熊图案内裤便觉得“好刺眼!”,最直接表现为以后倘若在走廊上遭遇同班那位名叫展宇豪的男生,有着“高傲正义侦探之心”的若雨都会找最近的女厕所躲进去。有一次赶不及以至于直接蹲在消防水箱边假装自己是个消防龙头。
“你认识他?”好友梓琪问。
“……没有啊。”
“那干嘛这种酸不溜丢像被他偷看了日记的表情啊?”
“……”偷看的不是日记,而且,准确说来也不算“偷”,明明是自己屈辱
地“主动”。
“搞得我还以为你暗恋他呢……”
“当然不是!”
“是又有什么奇怪的?”梓琪看着已经走远的男生,“恩……果然是她们说的‘连背影都是艺术’。……为什么我觉得他背后有光芒啊?那家伙是身上通着电流的深海发光鱼吧!”
“是你自己眼睛本身就散光啦……”站起来,“我们走吧。”
比起说话总是温柔得体的陈梓琪大小姐,显然另一个对若雨的“侦探”身份曾表现反感的展宇豪就是不折不扣的阴毒派了——“他毁灭了小熊图案对于一个女生原本的幸福意义……”以上,来自受害人的控诉。
其实两天前还有过一次正面遭遇。
是在傍晚的时候,已经穿过路边公园的展宇豪又折返回来,他走进供孩子们戏耍的游乐场,穿过沙坑一直停在一颗树边。虽然说出的是问句,可语气却用着不容质疑的肯定:“你不累么?”
抓住树枝才没有跌落下来的若雨,咽了咽唾沫才让声音没有颤抖:“我,我是在训练自己的爬树的能力。”
“你把这种像考拉抱树般的模样称为爬树?”
“……你管不着。”又看了一眼男生的面孔,还是自己此刻的姿势感到尴尬。若雨下意识想要爬下来,只是动作在慌乱中有些走样。正在为脚够不着沙地而涨红了脸时,听见一旁的展宇豪开口。
“给个提议可以么。”
“啊?什么?”
“我觉得今天的苹果图案不及小熊图案来得可爱。”
类似“a比b更……”的句式,是小学一年级学习的内容,可它依然能让十九岁的少女毫无防备地摔落下来,在男生反应迅速的扶档下才没有不幸地受伤。
只可惜,苹果图案也就此终结了对于一个女生原本美好的意义,和小熊图案一起被永远勾销在了青春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