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易逝,那场惊动中原的苍竹庄血战已过去了十五年。在一个百花争妍,万芳斗艳的花谷中,一个年过十岁,相貌可爱,举止神情中颇有潇洒不羁之气的小男孩正在练剑。其目光之敏锐,似乎连一只小蚂蚁也逃脱不了他的视线,也正因如此,其实他练剑并不专心。
这不,忽有一鸽子飞来,男孩一见,马上挥剑要去挑它,似在与什么对手搏斗一般。一阵风吹来,小男孩顿觉不妙,便马上装着样子又去练剑,只见风停之后,一个年近花甲却英姿不减的老者站在男孩的面前,此人身着白衣,腰悬一柄细如柳枝却坚硬难弯的乌黑之剑,此人虽已年老,却有着言词难及的威严气势,更不必说那双常人不敢直视的怒眼,旁人若见到此人,虽不知其武功有多高,只消受其气势逼迫便足以双膝酸软了。想到这个小男孩与这老者朝夕相处,还能留有半点孩童的本性已是不易了。
那老者转首背对着男孩,严声训斥道:“云,我教你的剑法可不是用来对付信鸽的,你若武艺不精,别说为你爹娘除恶,恐怕将来自身都难保,如此这般,就永远也别想出谷了。”
那小男孩——云,停下剑来,疑惑地问道:“师父,你一直要我莫忘复仇,可是到现在还没说过我的爹娘在哪里,恶人又是谁,你说过我的爹娘尚在啊?”
“你爹娘是江湖上的正义之士,这江湖上有正义便有奸邪,奸邪者也必想尽办法迫害正义者,以你爹娘的脾性,要害他们的人当然很多了,”云的师父抓住信鸽,收起信件后便放了鸽子,说道,“好了,这件事不用再问我,按我说的做就好。你只要记住,如果你表现得令我满意,我可以每隔十几日带你出谷一次,若不然的话,你就只能一直困在这里,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好,好,”云连忙答应,“我这就练。”
师父走了几步,便风一般地以轻功飞走了。从小以来小男孩就一直被师父叫做“云”,至于这是不是他的姓名,以及他身世如何,师父几乎未曾提到过,也从不愿意回答。此刻,云满肚子怨气,向着师父离去的方向做了个鬼脸,转过头想再去找那鸽子,鸽子早已飞远,云无奈地叹了一声,抬起剑来想拿它出气,一想到师父动作又停了下来,思来想去只好再去练剑了。
到了正午,在谷内的一个大山洞里,云和师父在这里“吃饭”,洞里摆放着几个石桌石凳,桌上满是些水果、干粮。云拿着个野果子,一直在看着,始终不愿意下口,嘴里还在嘀咕着:“每天都是这些果子、干饼。”最后在师父的呵斥下,他还是一个个塞进了嘴里。
师父沉着脸道:“每次你的剑法有长进了,不都会吃上一顿鱼肉吗,记住,没有进步,就别想有好处。”
云心内凉了半截,暗道:“天啊,这个剑法这么难练,看来是没头了。”
按照师父的安排,中午休息片刻后云又继续去练剑了。这些年,自从云有记忆以来,每天从早到晚的事情大多就是这样,除非哪次师父会带他出去见见世面的时候有些不同,但是每天的黄昏时节,可就不一样了。
这一日黄昏,云的师父把云带到一片陌生的野林里,云望了望天,又环顾四周,野林一望无边,天空也显得狭小了,寒风萧索,周围除了高树长草和些乱石头,什么都没有,云不觉一阵心凉,又看了眼背对着他的师父,凉风凄景下显得那么高,那么难以接近,他心想:“师父不曾带我来过这里,这一次不知又会有多少残酷的训练了,天啊,但愿时辰过得快些啊。”云想起过去几次黄昏时候,师父对他的训练,不禁汗毛直竖。
“云!”师父说道,“我知道你怕我又要折磨你,对吧,不过你恨我怨我都可以······”
“不不不,”云听到这里,睁大着眼睛连忙说道,“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要我进步,说真的,您真的是很好的师父。”话刚说完,云像是吃了烂果子一样,一阵反胃,自己都觉得恶心,但依然满脸堆笑。
师父摇头笑道:“你这小鬼不必如此害怕,这一次只是要让你背下一套口诀而已。”
云将信将疑地略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些好奇。
师父接着说道:“记住,我说一句,你就跟我一句。”云点了点头。师父于是闭上双目,缓缓念道:“风吹叶声,闻者惊魂。”云跟着断断续续地重复:“风吹·····叶声,闻者惊……魂。”
“嗯,行剑尘雾,飘若云。”……
之后的时间里,云一直在重复着,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云总是记不清楚,但最终还是跟着读了下来。
师父变色厉声道:“这么几句剑诀都记不住,等到要你去背内功心法的时候,还要背上一年吗?”
说罢,他持剑指向不远处的一块方岩,运气抖手划剑,剑气如流水般波动而出直击到石板上,横、纵、撇、捺“噼噼啪啪”地打得石板残渣飞溅,写罢猛一收手,强风掠过将残渣尽数吹走,上面刻写的正是云刚刚学的口诀:
“风吹叶声,闻者惊魂,
行剑尘雾,飘若云。
形如蚕丝,势可断金,
气贯天地,凝剑心。
莫言横纵江湖路,淡看天地人。”
云见到这一场面不禁“哇”的一声惊叹,师父依然板着脸道:“背着吧。”便转身走了,他刚行几步,又停了片刻道:“明早我过来,在我回来前把这些都背下来,不许自己乱跑。”说罢,便一阵风走了。
“明早来?”云呆呆地想道,“不是要让我在这里过夜吧!”他走到那石板旁,摸着上面凹陷下去的字迹,不由叹道:“师父的功夫这样厉害,用剑气写的字,还能写得这么好。”最后他还是决定先把这口诀背下来再说。
天越发得黑下了,林中一点火光都没有,唯有天上一轮月还可以照亮云的四周。云又冷又怕,靠着石板坐在了一堆矮石头上,刚坐在上面就又蹲了起来,原本就寒风刺骨,地上的石头更是寒冷异常,云在那里蜷缩着打颤儿,喃喃道:“师父……你好狠啊,师父……我背下来了,你回来啊,师父……”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仍不见师父身影,云恨恨道:“你好可恶啊,你想让我死在这里吗!”说着只觉心里怒火上涌,便竭力直起身子站了起来,愤愤道:“你不让我跑,我偏要自己跑,再在这里等下去,我迟早会冻死!”见无人应答,他便向林子深处一步步移去……
云在林中走了许久,周围除了树还是树,让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加之寒风凛冽,兽鸣不绝,一种死亡的恐惧感向他袭来。
“如果一直都走不出去的话,难道说我会死在这里吗,是饿死,冻死,还是被野兽吃掉……不可以,我不能这样死掉,我还没见到爹娘呢,”云边走边想着,双手紧紧裹着薄薄的衣服,“不会的,师父说过林子里还有野人,会像野兽一般生存,我就算是变成野人,也不可以死。”
云似乎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路,内心勇敢了些。但年少的他怎么也经不住这样的折磨,终于,不知是累,是困,还是饥饿,他只是感到自己实在没有任何力气去走去思考了,只觉一阵大风刮来,云任风驱使,踉踉跄跄地不知是在走还是在飘,最后堕入了一个地洞里,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呼喊求救,而且他感觉躺在这里还是蛮舒服的,就这样,云很自然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云醒来坐起时,发现头顶是个岩洞,而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兽皮上,他不禁惊呼:“师父?”
果然,他师父在洞里出现了,原来他落到的地方正好就是谷里,师父笑着道:“不错,经过昨天的训练,你的表现还尚且令我满意,没有死等在那里也算是有点出息,很好。”云望着他,这种赞赏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但如今听到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反而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把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恐惧感都释放了出来。
师父马上板起脸来不改严厉地说道:“哭什么,不许哭,身为一个男子,绝不可以因为恐惧流泪!”
云不停地点头,可是眼泪仍是不住地往下淌。
师父的面色如风暴欲来般暗了下来,喝道:“记住,江湖上的险恶可是要比这个恐怖得多,你随时都会有身首异处的可能,而现在你的父母就是在这样的江湖里被恶人追杀,想想你的父母,你还有什么可哭的!”云用力地点头,尽力不去哭,把眼泪擦干了,呼吸也均匀了些。
师父用一种毫无情感的语气道:“口诀你背下来了,这我知道,鉴于你的表现很好,今天可以给你些奖赏,‘幽洞’内的饭菜已经好了,自己去吃吧,听着,吃完后还要继续去‘花谷’练剑。”云应了一声,师父便转身走了。
云望着师父离去的方向,心下暗道:“哼,什么师父呀,一点也不顾我的安危……不过我怎么就这么巧掉到这里了?还有,原来我爹娘的处境这么危险吗,怪不得师父一直要我努力练武,嗯,看来我确实需要早点练好武,既得帮助爹娘,也为了赶紧出谷。”他站起身来,心里还在为师父不近人情生气,可肚子早就不停地叫了起来,一夜都没吃东西了,云想起了师父的话,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有饭菜可以吃,便马上过去那边吃饭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云过得都很平常,似乎师父没有要再训练他什么的打算,可是两天后的另一个黄昏,云又被师父叫走说有事,云意识到,又一次的残酷训练要开始了。
云被师父带到了一个山洞内,洞里面有一种莫名的阴森之气让云觉得浑身不适,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想:“师父这又是要做什么,带我到这么昏暗的山洞里,不是又要我在这里过夜吧?”
师父说道:“这个晚上……!”说至此,他“嘿”地一声一挥手,便燃起了山洞内的十根火把,将这狭小的山洞瞬间照亮,云向四周一看,一下子失声惊叫起来,这山洞内的角落堆满了骷髅,就连洞顶还悬着三颗骷髅头,而且狰狞的面目正对着云,云不由得双腿酸软,动也不敢动。
“这骷髅洞虽然说对于你算得上最恐怖的地方,但对于一个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死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而骷髅也不过是光有个恐怖的外表罢了,又不会真的过来把你怎样,”师父哼了一声,轻蔑地扫了一眼洞内,沉着脸道,“好了,今晚你就在这里过夜吧。”说罢,师父便从洞口出去了,洞门也随之关上了。
随着洞门关闭时的那一声闷响,云心里的最后一份安全感也消失了,他呆呆地望着洞门好一会儿,又无助地唤着师父,但没有回应。云想要看自己头上有没有骷髅,又不敢看,然而不看一眼又会内心不安,在这种矛盾与恐惧感相交杂的情感下,云一点点向洞口处爬去,他生怕自己的动作过大,声音过大,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他的眼泪不住地流,却又哭不出声音,也不敢哭出声音,当他终于爬到洞口用力去推门、拍门的时候,不但门没有打开,洞顶的一个骷髅头还突然掉在地上,摔成了两瓣,云吓得又惊叫起来,他双手扶着洞门,死死地闭上眼睛,尽力不去想,但那些骷髅的形象似乎钻进了他的脑海一样,他怎么也忘不掉,此刻的他,内心里无法去思考任何事情,此时的他,是多么希望自己一下子睡过去啊。然而,云就这样挣扎着,几乎一夜未睡,也或者自己睡着了但却并不知道。
洞里的火把渐渐都灭了,洞门也终于打开了,云无力地扑倒在地上,他抬头望见了师父,不知是哪里找回的力量,马上就站起来了,这一次见到师父,他竟然没有哭,虽然泪痕依旧明显。
师父略有些笑意,说道:“没哭,这就对了,本来这些东西也都是死的,有什么好怕的,这里的每一具骷髅,都曾经是不可一世的恶人,他们活着的时候才真的让人恐惧。”
“不过,”师父的语气又严肃了下来,“今天也只是个开始,以后你还会有机会在这里过夜的。”云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动作、表情也统统没有了。
当天中午,云终于缓和了那份恐惧,也许是因为午饭的伙食比较好吧,当他们刚刚吃完午饭的时候,洞口突然跑进来一只兔子。
云笑着喊道:“师父,你看,‘花谷’的兔子跑到这里来了。”说罢,便马上放下筷子,跑过去追捕兔子去了,谁知那兔子机灵得很,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他捉到,还累得满头大汗。岂知兔子刚一到手,便被飞来的石子打死了,云回头才发现师父早已怒容满面地站在他身后:“云,江湖中人怎能垂爱那些飞禽野畜,更不可以有多余的仁慈之心,任何多余的垂怜之心都可能让别人有机可乘,成为要你性命的软肋。”
“不!”云不知怎的,居然有胆量向师父发起脾气来。师父气得拿起地上的树枝,上去就是一顿打,打得云在地上滚来滚去,终于,云大声央求道:“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师父这才停手。而云也已经遍体鳞伤了,他望着师父,心中恨恨自道:“哼,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可是你教的。”师父随手将一瓶药扔给了云,板着脸道:“现在这么严格要求你,也是为你好,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的仁慈在江湖中会有多危险。”说罢,师父便走了。云望着渐渐远去的师父,怒火难平,却又不敢表达出来,思来想去,还是拿着药到花谷去擦了。
云一个人去了花谷,当他把衣服脱下来时,自己都惊讶起来,身上的伤口数都数不清,多少处原本已经愈合了的伤口又被打破了,云忍着钻心般的痛把药撒在伤口处,一边在想:“师父到底为何如此痛恨江湖,每次带我去看外面的世界的时候,感觉也蛮好啊,算了,不去想这些,一会还要继续练剑呢,好在今天这一次训练终于过去了。”
云在谷中的生活便是如此,每隔三五日都要被师父叫去经历一番特别的修行,日复一日云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虽然师父一再严厉管教,但云想要出谷的好奇心却只增不减,每次师父带他出谷的经历,都会让他整夜追思。有一日清晨,云和往常一样在‘花谷’练剑,随着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师父又收到了一封飞鸽传来的信,这一次,师父看信时的时候表情异常严肃,眉头紧锁,嘴也闭得很紧。师父虽然是一个很少言笑的人,也是个经历过太多江湖风波的人,很少会有什么事真的会让他这般严肃、担忧,至少云很少会亲眼见到,不过云也并没有过多在意。
当天傍晚,云将要去睡觉的时候,师父把云叫住了:“云,听着。”
虽然短短几个字,却让云心下暗自纳闷:“师父怎么今天的语气这么重,是有什么大事要说吗,对了,距离出谷的日子也不远了,难道……太好了、太好了,师父快往下说,往下说。”
师父顿了一下接着说:“明日,我有事情要出谷一趟,”云愣住了,师父沉默了半晌,又说道:“所以,你要独自在谷内生活一天,记住,不准离开群芳谷半步,外面有很多要想要取你性命的人!”云痴痴地应着,心想:“也好,至少也不用受折磨了。”
夜里,云独自在‘花谷’一角的铺盖上躺着,按照往常,这已经是云熟睡的时候了,但是强烈的好奇心让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师父为什么出谷不带上我呢,他很少会自己一个人出去啊,”云想着,“到底是有什么事呢,还有,难道明天我真的可以一个人生活了吗,也不用经受各种训练了?”
他猛地坐起身来,皱紧了眉头自言自语着:“不会又是变着法子考验我吧,不行,干脆我直接去幽洞偷看一下师父在做什么好了。”云站起身,向着花谷唯一的出口处走去,一边想:“这‘群芳谷’内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过了,为何一直找不到出谷的地方呢?”
云出了花谷便直接进了幽洞,他小心翼翼地走着,洞里毫无光源,只能借着洞外微弱的月光去看洞内的一切。云向四周望了望,洞里似乎已经没有人了,不过就算是有人恐怕也看不清。云摸着岩壁找到石桌,桌子上隐约看见了许多的果子、干饼,足够云一整天吃的了,在其中的一个果子下面,似乎还压着一张纸,云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上面有没有字完全看不清。“这是师父早上收到的信吗?”云想着,“对了,师父从收到信开始就好像有心事,肯定是因为这封信,可是去哪里能有光亮看得清上面的字呢?”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地方,但……“哼,事到如今那里又有什么可怕的!”云带着那张纸摸着岩壁出了洞,向另一个洞口走去。这幽洞共有两处洞口,一处洞口比较窄小,是通往花谷的,而另一处则是被一扇石门隔开的,云走到了石门前,摸索着按下洞门旁的石块,门开了,里面此时的确燃烧着许多的火把,但洞里的气氛也很阴森,因为这里就是‘骷髅洞’。云进洞之后快速扫了周围一眼,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走了进去。
云到了一个火把旁,借着火光看着那张纸,云自小以来虽然在谷中主要是随着师父习武,但是他师父也并非是只懂武功的莽夫,不仅教会了云读书写字,还教会了他许多江湖道理,甚至于医术、诗赋也略有涉猎,云的悟性倒也还不错,师父教的这些他都一一记下了,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新奇有趣的事情。
云持信念道:“云,为师有事,明日便归。你要谨记两点,第一,教授你的口诀绝不可告知任何人;第二,不准偷懒。”
“看来是给我的信,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嘛。”
他又接着念道:“待我回谷之时会对你的剑术进行考核,沈字。”
云眼神直直地沉默了半晌,想道:“师父果真是走了?也就是说,我明天自由啦。”他一下子开心地大笑起来,没想到声音却震得洞顶的骷髅头一晃,云一见,马上用手捂住嘴,轻声走出去了。
云刚走出洞外,忽又心想:“越是不允许我出去,就越让人好奇啊,不若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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