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嫣赶到时,宁老太爷又睡醒了,虽然眼皮半睁未睁地睁不开,但却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也正因为听得真切,才觉得儿子比以往更加孝顺了:连宁府出了大事,都不忘为自己看病,还亲自求了皇子请了王妃来为自己诊脉!
宁老太爷正感慨时,徐子嫣早已不耐烦与宁万钱等人周旋,直接进了内间,为老太爷诊脉。
众大夫心中略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么个麻烦踢出去了。
宁万钱则在默默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计划已经被打乱了,若不是他跟三皇子之间的默契,今天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可是再是被打乱的计划,也不能违背了三皇子的意志。还好三皇子不知道他原来的计划,只以为是他故意为之。可是外面的流言究竟是谁传的呢?宁万钱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
既然已经如此,那就好好演下去,而且父亲醒来,宁万钱觉得心中的愧疚减轻了许多,所以倒也全心全意地为老太爷看病。可是徐子嫣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徐子嫣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仅宁万钱看到了,一众大夫也看到了。但却无人敢问。众大夫是心中松缓了一些,莫神医看不好的病,怪医娘子也未必能看得好的病,他们看不好也挺正常的。
病患面前,不好言病,徐子嫣又来到外间。众人均感到心中一凛,看来宁老太爷的病真得无法了。
果然,只听得徐子嫣轻轻地叹了口气,问宁万钱:“宁老板,我之前为宁老太爷开的药方,不知被那位隐世高人改成什么样子了?能否拿来给我一看?”
宁万钱一听愣了,他从未请人改过药方,现在要如何拿得出来?但是他已经承认了,总要拿出来一份吧。还好有所准备,早就让一个小大夫做了点改动,这时也立即让贴身伺候老太爷的小厮拿了出来。
徐子嫣接过修改后的药方,仔细地看了一遍,叹了口气,道:“宁老爷还是再去请那位隐世高人吧,子嫣无能为力了。”
所有人都觉得脑中一阵轰响,宁万钱也震惊地问道:“徐姑娘!”
徐子嫣又叹了口气,道:“若是按照我的药方,老太爷将会在三天之前便醒过来了,但宁老太爷睡得太久,肢体并不能活动,我再开几张药方,细细调理,虽然也会有些损伤,但却能保二十年无虞。这张方子看似温和了一些,却打乱了我的用药,而宁老太爷今天激动异常,强行走路,又摔了一跤,四肢的损伤很难恢复,便是内脏的损伤即使能够调理得好一些,却也无用了。若非强行走路,又兼跌了这一跤,我还可以强行给老太爷用药,能保老太爷几年内无恙。可现在,怕也只有那位隐世高人能救老太爷了吧!”
徐子嫣边说边叹气:昨夜她给老太爷又检查了一遍身体,若一直沉睡下去,怕也只有半年的性命了。虽然她昨天用的药霸道了一些,但一年内还是无需担心的,若再仔细调养,三五年也可以撑过去。当然,若是能配合当年的复健措施,十年之内无事也极有可能。只可惜,谁都没料老太爷竟然会下床走路,还摔了跤。
宁万钱揖拜道:“徐姑娘,还望徐姑娘救家父一命。”
徐子嫣皱着眉道:“非我不愿,只是实在无能为力。”边说边看着宁万钱沉痛的脸,道,“宁老太爷病重,宁老爷还是将那位隐世高人请来吧,或许还能有救。若是我用药,怕是最多只保得半年,即使是半年,也要用心照顾,身边一刻都不得离人。”
宁万钱整个人都僵住了,只听得徐子嫣又道:“其实,上次我来诊脉时,就发现老太爷只剩三个月的寿命了。如今不论是何原因,老太爷都已经又站了起来,也算是天意吧。你若真的想再尽些孝心,我可以再开一副方子给你,可以让老太爷支撑一年。一年以后,若是找不到那位隐世高人,恐怕……”
宁万钱恍惚中只听到徐子嫣说到药方,可以支撑一年,立刻回过神来,忙道:“还请徐姑娘赐方。”
徐子嫣又叹了口气道:“虽然可以支撑一年,但老太爷只怕要多受些苦。不比从前无知无觉。”
宁万钱心中早已悔恨万分,若非自己一直给父亲喂那些药,或者少喂一些,也许父亲就不会这么早去了。三个月,若是没有遇到徐子嫣,也许连三个月都没有了。现在至少还有一年,还有希望。而且老爷子现在已经这样了,三皇子不会再继续逼迫了,自己也可以更尽心一些。
所以宁万钱忙道:“没关系,一定可以找到的,还请徐姑娘赐方。”
徐子嫣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提笔写了两张药方,道:“这里一副是调养脏腑,老爷子昏睡了五年,五脏六腑均已受毒气浸染,这方子虽然不能解毒,却也能舒缓毒气加剧,温养脏腑。另一副方子是调养骨骼。老太爷睡得太久,骨骼早已如生锈一般长在一起,今早又摔了一跤,骨骼已有裂纹,韧带也多处损伤,这副方子正好调养一下。两副方子相隔一个时辰服用,早晚各一次。”
宁万钱忙接了方子,连连道谢。
徐子嫣又道:“还需要配合针灸,找一位熟悉针灸的大夫跟我一起去给老爷子施针吧,过几日我便要离开文城,也无暇再来。”
宁万钱又是一喜,以为父亲又可以多撑些时日,哪料到徐子嫣毫不留情地道:“若无针灸,也许老太爷只得七八月的时日了。”
宁万钱面上一僵,便找了刘大夫与徐子嫣同进内堂,为老太爷施针疗病。
徐子嫣也是万分感慨。原本前一晚她的治疗,可以让宁老太爷支撑三五日的清醒。老太爷再昏睡过去时,自己已经离开了文城。这样东辰行与宁万钱利用宁老太爷的病来对付自己的计划,自然就行不通了。而宁老太爷也没有什么损伤,不过是再睡回去罢了,若是继续服用之前开的药方,两三年内定能清醒。只是,之前没有料到宁老太爷却是折在宁万钱手里,自己的药方全然未用,病情反而加重了几分。今日又受此重创,又回复到病不久矣的模样。
所以说世事无常,再完美的计划,遇到一个横生的意外,都有可能会全面流产。
细细地教了刘大夫要如何施针,徐子嫣方才离开宁府,没有看到宁老太爷眼角的一滴泪。
宁老太爷在清醒之中,听到了一个被所有人都忽视的问题:他中毒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否知道此事,甚至是否与此事有关,但是中毒一事却是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可是宁万钱却有意地忽略了,宁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宁万钱又发生过什么?老太爷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是为何。不过他现在的身体也不容他多想,当下便将所有的念头都打消了。若是可以,他宁愿不接受治疗,承受每日施针的痛苦。可是他说不出话,没有拒绝的权力,也只能忍耐着。
好在宁万钱还算良心未泯,那些毒药再未给宁老太爷服过,派人日夜照顾着,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而东辰行知道宁老太爷基本上已经毫无康复的可能时,也就不再过问了。而且他也知道,不以将宁万钱逼得太紧,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这倒是也让宁万钱松了口气。
可是被宁万钱忽略的事情,并没有被文城的大夫们所忽略,几乎一个下午,整个文城都知道了:宁老太爷中了毒,而且是很厉害的毒,若无徐子嫣,也许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整个文城的人都在猜测:宁老太爷中了什么毒?怎么中的毒?为什么以前的那些大夫都说宁老太爷是喝醉了?可是那明明不是喝醉,因为醒酒汤是没有用的。但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尤其是宁万钱,他到底是不是知道?对此,文城的人分成了两派。
“当然不知道,当然的话怎么会一直灌老爷子醒酒汤?所有的大夫都说老爷子是喝醉了,开的药方都是醒酒的,但就是从来都没醒过。”
“所以才奇怪啊。喝了十几年解酒汤都醒不了,要么是天天喝,要么就是中毒了。可是若是天天喝,宁万钱至于请那么多大夫吗?直接在家里熬上醒酒汤不就好了吗?”
“不是说是喝了酒疯子酿的酒吗?解药在皇帝手里,所以才请大夫。”
“这话谁知道?酒疯子从来没有说过。”
“所以你们认为宁万钱知道?”
“这可不好说,毕竟是他父亲,宁万钱这么孝顺,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孝顺?宁万钱可是文城的大奸商,能有多孝顺,我可不相信。”
“奸商就不能孝顺了?花了那么多钱,请了那么多大夫,装孝顺有意思吗?直接弄死不就好了?”
“说不定宁老太爷还有点用处,所以才留着呢。”
“哦?宁万钱留着昏迷不醒的宁老太爷有什么用?”
“嗨,是不是天天昏迷不醒谁知道?还不是他怎么说,我们怎么听?如果老爷子白天昏迷,晚上醒过来呢?谁又知道?”
“你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也许真是一种怪病呢,只是咱们不知道而已。”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这宁老太爷的病真是怪,像什么不好,偏偏像醉酒,喝了十几年醒酒汤,快死了才知道是中毒了。”
……
文城的讨论持续了几天,有人叹惜,有人猜测,有人怀疑,有人迷惑,甚至有人直接阴谋论了。可是事情的真相并不能很快地挖掘出来,也只能在茶余饭后增加点调料了。
但是作为曝出此事的当事人,徐子嫣此刻正在遭受着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首轮攻击来自三皇子东辰行:“徐姑娘如何断定宁老太爷中毒了?所有的大夫都说宁老太爷只是喝醉了。”
徐子嫣道:“那可见醒酒汤有用?还醉了十一年,什么酒都醉这么久?”
东辰行略有不满,皱着眉道:“酒疯子的酒可是酒中极品。”
徐子嫣笑道:“能让人一醉十几年的酒,还不足以称为毒吗?”
东辰行立即抓到了徐子嫣话中的漏洞,道:“徐姑娘也认为是喝醉的,只是酒太烈了而已?”
徐子嫣道:“在华夏村,有人可以醉酒而死,却从未有人醉酒十几年不醒。而据我看到的酒,四国中酒的烈度比华夏村差了太多。我实在想不出酒疯子能酿出多么烈性的酒。”
东辰行脸色有些阴沉,但还是有些感兴趣的问题:“华夏村的酒真有这么烈?怕不是徐姑娘故意夸大了吧,毕竟谁也没到过华夏村。”
徐子嫣挑眉而笑:“既然三皇子不相信子嫣的医术,又何必前来问询呢?”
三皇子薄然有怒。
二皇子东辰睿问道:“依徐姑娘之见,宁老太爷中了何毒?此酒据传父皇也有,莫不是真的下在了酒中?”
徐子嫣道:“我并没有见到酒,不能胡乱说什么。只能告诉两位皇子,一壶能使人醉上十几年的酒,华夏村没有。要么二皇子可以让我看一下那酒,并找人试一下,是否是真?”
二皇子一听愣住了,无他,要想让皇帝心甘情愿地将酒拿出来试验,是绝无可能的。若是徐子嫣有证据倒也罢了,偏偏徐子嫣并无证据,一切只是推测而已。就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推测,而让皇帝将手中美酒送与他人?真是笑话。不过有了徐子嫣的推测,恐怕皇帝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喝了。看来这酒最终也只是摆设了。